★☆★☆★☆轻小说文库(Www.WenKu8.com)☆★☆★☆★ 第十二卷 Holy blue bullet 序章 蓝色玛莉的圣地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轻书架×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海 录入:kid 住在齐亚德「帝国」北方的玛莉勒苏里亚特别市,年仅九岁的梅勒每天从早到晚都跟住同一个街区集合住宅、年纪相仿的孩子们到处玩耍。 死党欧托跟他住同一栋同一楼。楼下住着米尔哈与悠诺,隔壁栋住着莉蕾、西斯诺以及大家的大哥凯西。每个街区都有的公园,还有盖在干涸河床上的郊外森林公园都是他们的游乐场。 让他们这个与帝国国境的战斗属地(Wolfsland)相邻,在帝国许多生产属地当中最靠近边境地带的属地谢姆诺百年以来始终如一的典型农村来看,玛莉勒苏里亚市简直像另一个世界。经过铺装的干净道路纤尘不染,近代化的一栋栋水泥集合住宅全都有着划一的外观与粉刷,还有商品总是琳琅满目的大型商店。 梅勒与欧托他们这一代的城镇孩童都没经历过不穿鞋子的生活。 鞋子也好,高品质的面包、新鲜的肉类或漂亮的衣服也好,属地的财富总是优先供应给这座城镇。在大领主米亚罗纳家的威望与镇上乡绅罗西家族成员的尽力之下,稀松平常的贫困农村摇身一变,成为了富足的先进能源城市;这就是他们美妙的故乡。 位于郊区的大型发电厂源源不绝地生产为特别市与属地带来财富的能源。 在特别市为了纪念将一生奉献给这种能源的研究,作为发电厂创办人被称为蓝衣玛莉(玛莉·勒苏里亚)的上上代领主夫人而改为现行市名后,仅剩这座拉什发电厂还保有昔日的村落名称。发电厂让梅勒等孩子们的祖父母与父母脱离耕田赶猪的生活,也保障了他们将来在设施从事餐厅人员或清洁工等工作机会。 将治理此地的茶系种贵种──烟晶种特有的烟熏般巧克力色头发,用华贵的手编蕾丝缎带绑在两边盘起的少女,在公园入口挥手。 「梅勒,还有大家。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啊,小姐。」 「小姐来了。」 「诺艾儿小姐!」 梅勒等孩子们欢呼着跑向少女。诺艾儿小姐是罗西家老爷的千金。 「米亚罗纳家的妮雅姆小姐借给我一部电影,我们一起看吧。」 「电影!我要看!」「好耶──!」 梅勒等孩子们你推我挤,跟在诺艾儿后面。聪慧美丽的诺艾儿是镇上所有人的小公主,更是梅勒他们可靠的领导者。镇上没有人敢不听诺艾儿的话。 「小姐,这部电影演什么啊?」 「是邻国船团国群的怪兽原生海兽(鲸鱼)的故事。这种怪兽长得非常大,轻易就能把船团国群的船弄沉哟。」 欧托朝气十足地举手发言: 「我知道!听说以前洛畿尼亚河还在的时候,原生海兽有时会溯流跑来这里!」 「咦,怎么会这样,好可怕!」 个头娇小、像是大家的小妹妹的悠诺害怕地缩成一团。但诺艾儿充满自信地挺胸说: 「别担心。那种动物,我父亲、米亚罗纳老爷、少爷还有妮雅姆小姐会帮我们扑灭的!当然我也会一起战斗!毕竟我也是高贵的帝国贵族成员之一嘛!」 孩子们神色顿时变得明亮。 「好棒喔──帅呆了!」 「小姐,让我也跟你一起战斗!」 面对热情地挺出身子的梅勒,诺艾儿坚定有力地点头。美丽的眼眸颜色宛如甜蜜的巧克力。 他的小小女王的眼眸。 「当然了,梅勒。只要跟着我,没有什么是你们办不到的!」 那时正值革命发生的半年前,是帝国的最后一段和平时代。 † 大陆北边,在雷古戚德船团国群的海岸,从晚秋到冬末总有流冰自遥远的碧海漂流而来。 成群的冰块将放眼望去所有黑色沙滩与波涛汹涌的岩石海滨封锁在一片白色之中。在这绵延不断的纯白平原,或者又像是巨龙背鳍般的一连串锯齿状断面,有个东西出现在角落。 那身影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慢吞吞地匍匐爬行。 宛如透过结霜的玻璃窗看见的月光那样冰冷冻结的雪色。拖着长长透明薄纱与礼服裙摆的纤柔身姿像是步入礼堂的新娘。与流冰大厅互相辉映下,优美得有如人鱼公主──只不过全长岂止不像公主,超过三公尺的个头比一个魁梧的汉子还要高大。藏在头纱的阴影下,「胸口」若隐若现的三颗眼球呈现带金属光泽的孔雀绿,内部排列着菱形瞳孔。 征海氏族称它为音探种(Leuca)──亦即支配碧海的原生海兽族群之一。 头纱与礼服是覆盖在鳞甲外侧的半透明外套膜,看似头部的部位是这种扮演主动声纳(Active sonar)角色的物种特有的超音波集束体。这些碧海的致命美人鱼(赛莲)大型成体的最大功率超音波照射,连战舰的底部装甲都能用气泡脉冲折成两半。 只是现在,这只在冰上爬行的音探种距离那些可怕成体还早得很,只是一只小小的幼体。 跟随流冰离开北方碧海,不慎漂流到这片巨浪海滨──音探种幼体放眼望向对它来说完全是个未知世界的人类领域。 迷路的人鱼幼子像只小鸟,细小尖锐地「啾咿──」叫了一声。 (插图006) (插图007) 第十二卷 Holy blue bullet 第一章 温柔美丽的玛丽女王,本来应该美丽温柔的世界 「你终究只是个花瓶(吉祥物)──有何必要对将士们产生责任感?」 背负起如果只是站在吉祥物的立场根本不需要背负的责任。 对于这个平静抛来的疑问,芙蕾德利嘉暗想「终于来了」。 阿德尔艾德勒皇室自从沦为傀儡后岂止臣民,甚至也不在低阶贵族面前露面。还在襁褓中就失去父皇而被迫即位的自己,长相不可能被外国的任何一个人认出。 但是眼前的这条蛇是联合王国伊迪那洛克王室的「紫晶」。芙蕾德利嘉没天真得会去期望智商高达异能水准的他对她的真实身分能永远浑然不觉。 为了不被看穿心思,芙蕾德利嘉谨慎地戴起平静镇定的面具面对他。 「余乃……」 芙蕾德利嘉表面上的出身背景是某位大贵族的私生女。 出于帝国贵族忌讳混血的价值观,她是不能公开血缘关系的子女,但仍接受了贵族后嗣必备的教育。她的本家是恩斯特·齐玛曼大总统的幕后金主,基于这层关系由大总统收养她,并按照本家的意愿让她隶属于精锐部队兼宣传部队的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Strike package)。 依照这些设定,芙蕾德利嘉说出事前准备好的回答。身为尚武帝国的贵族女儿,基于成长背景一定会如此回答。 「余芙蕾德利嘉·罗森菲尔特,乃机动打击群的唯一一名帝国贵族。纵然不被允许冠父祖姓氏,余仍然是率领士兵投身战役的帝国贵族之一。虽说余只是个吉祥物,但只要一日从军,维持士兵士气就是身为贵族的义务。」 维克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原来如此,看来你有不便公开的隐情。」 「!」 「对方都还没问什么就连珠炮似的自我辩护,等于不打自招……你真是不会说谎。」 这次芙蕾德利嘉是真的无言了。 维克冷酷地低头,看着脸色越来越糟的她。 表情的反应太诚实了。 这么点套话技巧就能让她变了脸色。说个谎都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既然生为王侯,自幼就该接受控制情绪与表情的训练。可是芙蕾德利嘉完全没学会这些。 如果本家只把她当成「这点程度的孩子」,也许内情并不如芙蕾德利嘉自己所想或维克怀疑的那么重大。 「算了,反正我对你的隐情并不感兴趣,就当作是你说的那样好了,不过……」 话讲到一半,毒蛇王子忽地偏了偏头。 说到这个,这个女孩跟辛──虽然出生于共和国,仍是诺赞侯爵家直系血亲的辛关系似乎特别亲密。 假如她由于出生在「诺赞家族」的末端,而错把那门第权力与义务当成自己的一部分…… 「你想保护的究竟是众将士,还是你那会因为弃士兵们于不顾而受伤的良心?」 「!这……」 「劝你最好分辨清楚──与其无力保护却违背不了良心,勉强伸出援手却又挽救不了只能选择逃避的话,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视若无睹。」 † 『──无貌者呼叫统括网路。』 眼睁睁看着祖国灭亡却无动于衷,这点似乎跟第一次大规模攻势相同。 光学感应器映照出再次烧毁的国军本部,自称无貌者的重战车型(Dinosauria)──过去曾是瓦兹拉夫·米利杰的「牧羊人」如此心想。 它将炮塔与车身背部转向在火海中逐渐空虚地崩垮的圣女玛格诺利亚雕像。 『已掌握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全境。圣女受难日作战全阶段完成。』 看来这多少带来了一点满足感,周围其他指挥官机的光学感应器朝向无貌者。昔日被称为八六的少年兵在死于共和国之手后,带着千仇万恨化身为「军团」这一群迷妄固执的重战车型。 它们现在的名字是…… 『无貌者呼叫统括网路指挥官机。各位「羔羊(Agnus)」。』 套用呼号「女主人」的──瑟琳·比尔肯鲍姆的试作机「高机动型」、两栖突击战舰型(Schwertwal)以及陆上战舰型(Ferdinand)的实验成果,让这些指挥官机成功达成永生化。人类长枪已经杀不死这些「复活的羔羊」,即使死了也能重返阳世。 『为歼灭残存的人类生存圈,即刻着手下一个作战行动。为攻略齐亚德联邦──请第一广域网路倾尽全力自共和国余党收集情资。』 † 早就过了就寝时间,蕾娜这天晚上又失眠了,于是在睡裙外面披件外衣,坐在阴暗办公室里自己那张办公桌前心不在焉地想事情。 这座作为机动打击群本部的军械库基地也已经称不上安全。在深夜这个时刻,办公室紧紧拉起了窗帘,在灯火管制下陷入一片黑暗。 待在夜深人静让人有点透不过气的沉寂之中,她露出苦笑,看着在昏黄桌灯下显得受打扰而不得安眠的狄比。 「……你先去睡,没关系的。」 狄比发出喵呜一声,应该是代表某种拒绝吧。大概就像在说「我要有人陪」或是「这样我睡不安稳」之类。 蕾娜摸摸眨着绿眼抬头看她、爱撒娇的黑猫的小脑袋瓜,同时意识再次落入思考的迷宫。 起火燃烧的列车;尖叫、哀号与火焰的色彩。 闭门召开复仇盛宴的祖国,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自己选择逃进铁幕里的共和国国民;喝采般的枪声;火堆般的烈焰;救不到只能弃之不顾,任其崩垮的要塞墙;流血与火灾的色彩;嗟怨与苦闷的声响;了无遗憾地升天般飞上高空的流体金属蝶群。 选择憎恨,期望复仇,化为「牧羊人」加入杀戮机器阵营的八六亡灵们。 他们那狂热嘶吼着不留活口的声音。 ──为你们报仇。 那种憎恨,那份嗟怨,就是无法让人联想到雷夫·阿尔德雷希多中尉的昔日面貌。 他为了拯救妻女,隐瞒白系种的身分共赴第八十六区,在那里奋战过。 他在被当成八六最终处置场的第一战区先锋战队队舍照顾过「破坏神」与少年兵,每半年就送一批少年走上最后一程。 他心中的怨恨消除了吗? 以前他觉得即使死在照顾过的少年兵手里也无所谓。对于只因为身为共和国人就判自己有罪的他来说,被瑞图诛杀是否成了一种赎罪? 假如就连阿尔德雷希多都得背负身为共和国人的罪孽,那么被八六们怀恨夺去性命的共和国人是否能以死亡作为赎罪? 假如死去的无数八六,甚至是那位老整备员,最后期望的竟是怀恨而逝、怒火难平的那种地狱光景──…… 蕾娜满脑子都是这种空想,令她无法入睡。 每当她闭上眼睛,共和国人的惨叫与八六的憎恨便重回脑海,令她无法入睡。 这时,彷佛悄悄潜入沉寂的夜晚,她听见了些微的敲门声。 狄比耳朵登时竖了起来,不等蕾娜开口询问就迫不及待地走到门前。 「──蕾娜,你还没睡吗?」 是辛。 会是什么事?蕾娜不解地站起来。 沉郁的心情一听到他的声音顿时飞扬,这种心境的变化让蕾娜感到有些内疚。 「嗯,怎么了吗?」 开门一看,不知为何辛表情苦涩。就寝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他却仍然一身领带打紧的军常服(Service dress)装扮。后面跟着蕾娜的副官伊莎贝拉·佩施曼。 「我听少尉说了……果然是这样。」 「咦?」 † 在屏蔽货柜里,瑟琳被禁止与他人接触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 自从第二次大规模攻势爆发以来,辛一次都没来见过她。维克也是,只有大规模攻势刚结束时见过那一次。负责看管她的情报部人员也已经许久不见人影。 尽管长期待在人类绝对无法忍受的无声黑暗空间,身为「军团」的瑟琳即使被断绝一切感官刺激也不痛不痒。而联邦军不会不了解这点,所以应该不是审讯或拷问的一环。 可能单纯是在对情报重新进行调查,或是不再把她视为可信情报来源,放弃了这个管道。 ……但愿不是后者。 在无声黑暗中,瑟琳以思考抒发忧闷。她是为了不让「军团」消灭全人类,为了阻止「牧羊人」渐渐变得以个人复仇为目的而开始忽视帝国遗命,才会甘愿沦为联邦的阶下囚。万一她带来的情报全遭到质疑,就连「军团」全机停止的条件都被当作假情报毁弃处理──就太不值得了。 这时,与货柜外面进行有线连接的摄影机与麦克风在外部操作下启动了。 「你还没死……不对,你已经是死人了。你还没坏掉吧,瑟琳·比尔肯鲍姆。」 在刻意采用廉价机种的摄影机粗糙画质中,伫立着一名陌生的青年军官。 年纪大约二十来岁吧。青年有着夜黑种纯血的宛如无星暗夜的漆黑头发与眼睛。帝国贵种特有的白皙俊容带有战枪般的残忍,细长的双眸散发严峻眼光,活像是只要碰到一下就会无声无息地被割伤的锋利刀刃。 臂章上的部队章,图案为白骨手掌握住燃烧鬼火的长剑。 瑟琳产生一种寒意彻骨的敌意。就连理应冰冷机械化的电子语音都流露出一股怨念。 『──是诺赞族人啊。』 掌控了帝国军政大权的诺赞家族在军方内部拥有自己的精锐部队。部队配备专用机甲,只收家族血亲为队员。这群夜黑种的最强最终王牌使用的部队徽章正是这个图案。 「我叫亚特莱·诺赞,是带领狂骨师团的诺赞家次代家主。」 嗓音符合冷峻的身姿与眼神,听起来低沉而凛冽。 换作普通人光是听到这犀锐的声调就会畏缩不前,但瑟琳无动于衷。 『我没话好跟辛耶·诺赞以外的诺赞族人说,你这征伐者的后裔。』 既然有人像这样再来造访,表示联邦仍然有意向自己问话。纵然不信任身为「军团」的瑟琳,他们应该是判断情报本身仍有够高的准确性。瑟琳聪敏地看出这点。 既然如此,这点程度的谈判应该还能成立。 即使想阻止「军团」,想弥补自己的过错,她依然不愿意跟「这些人」谈话。 亚特莱一副无所不知的神情,冷冷地嗤笑了。 那笑脸让人心里发寒。 是一种把他人踩在脚底,践踏他人毫不心软的支配者嘴脸。 「我想起来了,你要算是焰红种的末席吧,比尔肯鲍姆的女儿。原来如此,那对我们夜黑种当然有一两句怨言了。」 『…………』 对夜黑种的怨念。对你们这些征伐者的恨意、憎恶。 千年以来郁积已久的受辱之怒──岂是一两句怨言就能了结? 「但是,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讲这种话?你这『臭铁罐』。」 同样是诺赞血亲,那个心地善良的少年绝不会口吐这句对「军团」的蔑称。然而眼前的诺赞族人却毫不介意,讲得不屑,好像想让瑟琳知道「你已经连人类都算不上,只是个活该被打坏的铁块」。 「你不愿意开口也无所谓,废弃处理就是了……那样困扰的是你。保持沉默妨碍的是你的愿望,不是我们的。受良心呵责的是你,失去的是你自己的希望。前功尽弃、徒劳无功的可怜虫只有一个,就是你自己。」 保持缄默不再是谈判的筹码。 「你不是先自甘堕落去当臭铁罐,然后现在又想救人吗,瑟琳·比尔肯鲍姆?有什么想招的就现在快招,把你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等你听话了……」 沉默不语的瑟琳怀抱的心思大概都被他摸透了吧。 诺赞的下一任家主用征伐者血统应有的残忍、傲慢的脸孔嗤笑。 「我再来检讨你的情报有没有价值。」 命令情报部人员不准让她有所隐瞒,逼她供出「一切」之后,亚特莱走出拘禁室。 随着西部战线后撤,瑟琳的拘禁货柜也被移往后方,现在安置在情报部作为据点的一座小废村教堂里的纳骨堂。亚特莱穿过加装的厚重金属门,走出用来存放早在十年前去世的她──以收容一个机械亡灵来说,太过讽刺的死者墓室。 一走出来,亚特莱顿时垂头丧气地开始抱怨: 「唉──真受不了,搞得我肩膀酸死了。」 而且还半闭眼厌烦地歪着嘴,毫无干劲与威严地弯腰驼背。 连担任警备队长的中尉也忘了礼貌,瞪大双眼盯着他这副前一刻那种峻烈冷酷、作为将门栋梁诺赞家族次代家主的威势荡然无存的德性。 对于尉官的失礼态度,亚特莱岂止毫不介怀,根本就没去留意。 一如旧时代的王侯观念,老百姓对他来说连小飞虫都不算。 「埃伦弗里德的三男像吃了炸药似的,大总统那混帐又还是一样可怕,然后连布兰罗特家的臭老太婆都失去了从容,气氛已经够糟了,为什么连我都得来把气氛搞僵?我从以前到现在有做过什么大坏事吗?」 亚特莱已经够沮丧难过了,在外头等他的约施卡却还开口挖苦他: 「总算承认自己是次代家主啦,诺赞……是你自己爱跟瑟琳女士报上名号吧。」 亚特莱很有怨言地噘起下唇。 「谁叫梅兹大哥已经被选为家主后嗣了?我哥只有女儿,托兹卡哥哥又战死了,梅兹大哥的下一个注定轮到我,我也没办法啊,又不是我自愿的。」 大概是即使现在已经被迫接受还是觉得很不情愿,他特地重复一遍。 事实上,作为从帝国黎明期延续至今的豪门世家,让人数庞大的家族成员深入军方、政府与各大企业的诺赞家族,一家之主的地位恐怕没有外人想像的那样有魅力。 伴随着权势而来的巨大决断与责任,加上牵扯不清的无数企图与欲望,还有长达千年的宿怨与尸臭。 「然后去年找到的家主老爷的孙子,结果又确定不参加诺赞家的继承人竞争。」 约施卡沉吟着双臂抱胸。 现任家主──塞耶·诺赞的直系男儿不是逃走、病死就是战死,已经一个都不剩。约施卡同样身为前贵族的迈卡家成员,也听说过诺赞家族这几年来一直为了后嗣问题纠纷不断。 又听说好不容易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总算告一段落,由塞耶侯爵弟弟的长子梅兹继承塞耶的衣钵,梅兹的后嗣也即将内定为其么弟亚特莱时,却又找到了塞耶侯爵的孙子辛,结果再次在台面下掀起一大骚动。 「那当然啦,辛又没有靠山,也没接受过帝国贵族的教育,勉强让他当继承人只会白白吃苦吧。」 「如果他愿意娶梅兹大哥的哪个女儿,大哥跟我还能当他的靠山耶。」 约施卡一面猜想家里有适龄女儿的诺赞旁系,或是塞耶侯爵那几个各自嫁入权贵豪门的女儿一定也提过相同的主张,一面回答: 「办不到吧。」 因为辛才刚赢得一个美貌女友的芳心。 就算没有这个女友,帝国贵族那种把婚姻大事视作无关乎情爱的政治手段,认为情夫情妇才是恋爱对象的价值观,想必很难获得出生于共和国的辛认同。 亚特莱用鼻子喷气。 「好像是。家主大人似乎也不想现在才让孙子背负诺赞的名号。迈卡,你家也差不多吧。」 「……算是吧。看样子女侯爵只希望辛当个宝贝孙子,自己也只想做个慈祥的祖母。」 约施卡也懂这种心情,无论是葛妲·迈卡女侯爵,还是诺赞侯爵的这份亲情。 不用作为一家之主去相处,但确实是自己的骨肉至亲。不用视为用来延续家族命脉的棋子,不用教育成为门阀战力,一个可以尽情疼爱呵护的孙子。 因为出生于旧帝国贵族世家的自己与其他人本来是无缘得到这样一个孩子的。 然而,亚特莱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表情。 「……不,虽然这应该也是原因之一,但我想恐怕不是家主大人与迈卡女侯爵的出发点。」 亚特莱没回望看向自己的约施卡。 那双黑眸……诺赞血统那交织黑暗的黑沉沉的残忍眼神。 「他是机动打击群的无头死神,于联邦作为决胜关键的精锐部队服役,兼为王牌驾驶员与总队长──照现在这种战况,诺赞侯爵与迈卡女侯爵应该都没老糊涂到会让『那群』八六英雄的战帝(王)背负门第头衔吧。这才是我想表达的意思。」 † 从共和国那场作战到现在,过了半个多月。 前线足足后撤了数十公里,远方炮声成了军械库基地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同样地,专为大队长或副长级人员开办的高级指挥官讲习也变成了日常课程。 莱登聆听第二机甲群补给参谋的讲课内容,觉得军官人数的确在渐渐告缺。 第二次大规模攻势当中有许多基层士兵、士官与军官战死,后来为了维持胶着状态,又有更多军方人员在各地战线相继捐躯。 相较之下,为了辅佐莱登他们这些尽是尉官阶级而缺乏权限的大队长与副长,机动打击群的幕僚人数比规定名额多出不少。由于不知道这么多参谋何时会被调派到其他部队或战线──为了到时候让留下的少年兵不致遇到困难,参谋们才会自主提案轮流为大家开办这些特别讲习。 再来说到机动打击群,到现在还没接到下一个任务。 其实下一个派遣地点似乎已经决定了,但别说命令,莱登他们连一点相关资讯都没收到。不知道是跟派遣地点有些事情协调不来,还是在提防泄密之类的问题。 「……应该是不至于对我们失去信任……」 他喃喃自语了一句──弟兄们的战果功亏一篑,加上半个月前共和国救援作战以失败告终。虽说视为最优先作战目标的救援派遣军撤退行动完成了任务,严密而论不算失败,但司令官理查·亚纳少将的死与共和国的灭亡在莱登看来就是一场挫败,只是总不至于连联邦军将官的判断都受到那个结果影响吧。 总之,莱登就当这是补放十月没放到的休假。所幸不像某地的第八十六区,大家文件上的监护人寄来了各种各样供人消遣放松的电影、动画还有漫画等等,所以不缺娱乐,战况也还没严重到影响三餐的分量与品质。大半居民已经疏散的邻镇弗顿拉埤德市也有部分咖啡厅、商店或酒馆继续营业,为战斗属地民与机动打击群的主要人员提供服务。 即使如此…… 「也该让我们行动了吧。」 在共和国的那场作战──虽说是共和国国民,但不得不对他们见死不救的那场败逃,以及作战结束后徒留的苦涩枉然心情…… 希望都不要有第二次了。 「像这样有事做比较能分散注意力,心情会轻松很多──」 特别讲习的对象除了现任大队长与副长,作为有一天需要「补充」时的候补人员,小队长级以上的八六也全数名列其中,可蕾娜与安琪当然也是受训对象。 话虽如此,毕竟人数不少,加上还有处理终端的日常职务要做,大家被分成了几个班级,现在上午时段是副长级的上课时间。今天吃过晚餐就轮到她们上课,两人把发下来的预习讲义先看过一遍。她们待在安琪用干燥花与小摆饰布置得很有品味的个人房间,只有椅子是从可蕾娜的房间搬过来的。 ……不久之前连作业都爱做不做的可蕾娜,光是预习功课就够让她头痛了。 早知道就别说什么怕不怕,应该更认真上课才对,作业与自习也都应该先做的。可蕾娜跟大约一个月前的自己噘嘴呕气。想不到竟然会等到战况如此告急,时间再多都不够用的时候才开始手忙脚乱。 她跟着有点原地打转的思维节奏把笔在手上转来转去时,安琪露出苦笑。 「我觉得,你还是先把基础教材重新读过比较好喔。」 「嗯──……也许吧。本来是怕时间不够,可是好像还是不能偷懒……」 她暂时关闭预习讲义,开启基础教材的档案。充满军队色彩,冷冰冰又死板的封面图案让她反射性地产生排斥感,但仍忍耐着把它打开。 看着可蕾娜眉头紧皱把对应项目重新读过,安琪回到刚才的话题: 「特别讲习说不定也是想让我们有事情忙才不会想东想西。只是……」 「对呀。什么都没在想或是当缩头乌龟当然不好,但也不能因为想分散注意力就把自己忙坏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然后同时叹了口气。 「……蕾娜。」 「不晓得她要不要紧。」 现在穿的是军服没错,但身旁行李箱里装的是便服。然后是身边一些日常用品与几本诗集,没有一样东西跟军务有关,再来就是狄比的外出笼。 把这些东西放在身旁,蕾娜垂头丧气地说: 「……不好意思。」 「不会,我反而很庆幸能在你忙出病来之前发现。」 他们在军械库基地的附属机场等候运输机。辛一手提着狄比在里面喵喵叫着不知道在主张什么的外出笼,轻轻摇摇头。 辛悄悄探头看一下她那沮丧地垂眉低头、有些面无血色的脸庞,接着说: 「忽然叫你休假转换心情也许很难,你就把放假也当成是在工作就好。」 「不但故乡当着自己眼前毁灭,还看到那么多人被烧死或开枪打死,心里一定很痛苦吧。就连我们看了都觉得不舒服了。」 「……对呀。现在回想起来感觉还是很糟。」 可蕾娜抿起嘴唇点头。数不清的群众被故意折磨般开枪打死──就像她那被故意折磨般开枪打死的爸妈一样。 在共和国打仗时,以及后来撤退的时候,她都还没事,甚至完全没想起那些回忆。 因为当时她专心战斗,行军时把心思放在对周围的戒备上,完全没有多余精神去回想双亲死亡的记忆。 可是回到军械库基地──回到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她的归宿,如同舒适小窝的基地,才刚走进自己的房间喘口气松懈下来,记忆底层的旧伤就复发了。 她梦见双亲的死,睡到一半惊醒。 那恶梦太过可怕,连隔壁房间同一个小队的少女都被她的尖叫声吓到,冲进来关心。 ──可蕾娜,你没事吧! 吓得浑身僵硬的可蕾娜连人家关心的询问都无法回应。放心不下的同袍替可蕾娜冲了热巧克力──每个房间都有热水壶这种简单的设备──可蕾娜喝了才终于平静下来。 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天。 本来在想如果恶化到不敢睡觉或根本睡不着,就去找医疗班咨询,所幸恶梦几天内就停了。 所以她现在没事,但…… 「我还是不想看着别人死掉……而且得知阿尔德雷希多中尉还有我们不认识的很多人,生前都痛苦到会想做出那种事,感觉也很糟。」 「……是呀。」 亲眼目睹跟自己还有大家同样身为八六的人变得那样心中充满恨意,或是看到别人痛苦地惨遭杀害,都让人不好过。 任何人受苦、死去,都让人很难过。就算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也还是会难过。 这本来就是让人难过的事。就连八六早该看惯了凄惨死尸和没死成的痛苦挣扎,都有几人在作战后接受心理辅导,诊断结果是需要暂时休养身心。 更别说蕾娜虽然是八六的女王,但共和国是她的故乡,国民是她的同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辛就在她身边,及早发现她的胃口变差。」 所以他去跟佩施曼少尉确认情况,同时又得知蕾娜夜里也失眠。 他知道蕾娜出于本身的个性一定会硬撑,于是就去向葛蕾蒂报告,让精神医疗班帮她看看。 结果蕾娜被诊断出需要离开军务休养一个月──今天稍晚运输机就会起飞,将她送往疗养地点。 蕾娜听到诊断结果似乎大受打击,后来一直显得很沮丧。 过了几天的现在都快要出发了,还是一样垂头丧气。 「……达斯汀还有阿涅塔明明都没事……就只有我这样……」 「你不是有接到报告,说达斯汀也最好暂时离开战线吗?所以下次作战我不会带着他。丽塔则是根本就没上战场。」 唔──蕾娜鼓起了腮帮子。 「辛,你要叫她阿涅塔。」 辛轻声笑了笑。 「又不会怎样。」 「不行。阿涅塔。」 「知道了,阿涅塔……这样就对了,蕾娜。」 听到这句话,蕾娜才终于浅浅一笑。 「嗯。」 然后她似乎想勉强提振起精神,便拍了一下双手挺身向前。 「听说那个军方疗养院附设了牧场,还有体验教室呢。我会趁这个机会多参与一些活动。说不定还能学会骑马!辛,你会骑马吗?」 「我没骑过马……机车的话受训时是有拿到驾照……」 机车是侦察任务,汽车则是运输任务有时候用得到,因此即使是多脚机动装甲兵器驾驶员也必须上课接受简单讲习。 只是还没专业到可以驾驶大型拖车等车辆,也不会骑乘目前军中只有仪仗兵与少数地区的侦察兵才会用到的军马。 辛忽然对她露出了挖苦的笑容。 「不过,你在学骑马之前,难道不该先学会打蛋吗?」 「我已经会打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选修明明就一起上过烹饪课!」 她说的是在弗顿拉埤德市附设的学校,上学当作放假的那段时期的事。 在那间学生人数比机动打击群成立时多出许多的教室,蕾娜学到打蛋不需要用到铁锤,辛则是被发现只要遵照食谱指示就能做出味道不错的料理。 前提是要遵照指示。 佩施曼少尉走过来淡定地说了。她有着简单束成马尾的一头红发与翠绿双眼,瘦骨嶙峋的身材搭配银框眼镜,直挺挺的背脊显得谨慎刚正。 「我会请对方挑选性情温驯的马。还有,听说疗养院院长最擅长的料理就是欧姆蛋,就请人家教教您吧……某位大尉只要没人盯着就连打散蛋汁的步骤都想省略,您很快就能赶过他了。」 被她像是在说「别这样嘲笑她」地狠狠一瞪,辛举双手投降。尽管还有点勉强,蕾娜也轻声噗哧一笑。 「一定很好玩。」 「一定的……您要去度假了,上校。祝您玩得开心。」 「我会的。」 「──好好喔,蕾娜要去度假了。」 「你是说认真的吗?」 「最好是。」 瑞图仰望着餐厅的天花板随口讲讲,坐在斜对面座位的米卡托着脸颊问他。瑞图当然也不是真心觉得羡慕,所以答得平淡。 换作是他,才不要丢下同袍退到后方,所以蕾娜一定也是同样的心情。更何况她绝对不会想把辛独自留在战场上,离开他身边。 「我们现在也是被人家要求休息,可是总觉得坐不住。」 就好像总得做点什么,不找点事来做就觉得坐立难安。 但又觉得不管做什么都不能改变现况,迷失了方向。 满阳说: 「越是焦急、混乱……就越是得好好休息,对吧。」 别人要求他们休息,花一点时间吞下跟消除内心的纠葛与焦躁。 「意思就是『你们受伤了,给我好好躺着休息』?」 「能准我们睡大头觉,已经算很奢侈啦。」 在每个战队都常态性地未达人数标准的第八十六区,很多时候即便是伤患或病患也不得不上战场。更别说什么精神伤害,才没有那多余心力去体谅。 西汀往餐桌一角瞥了一眼。 「克劳德也是,哎,恭喜你啦,趁这次机会找到了老哥老爸。」 「克劳德他本人气到爆炸就是了──」 「我觉得遇到那种情况,是谁都会生气……」 克劳德的异母哥哥成了指挥管制官(Handler),负责指挥克劳德那个战队却没跟他相认,从第一次大规模攻势以前就透过知觉同步与他并肩作战,然而大规模攻势爆发后随即下落不明。 这个说是没脸见弟弟所以至今一直未曾出面相认的哥哥,眼看现在共和国已经完全灭国,似乎实在是放心不下,就在志愿投入义勇兵行列的同时总算现身了。 不用说也知道,自从大规模攻势以来一直担心自己可能已经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让哥哥战死的克劳德,一放心火气就都来了。那可真是气炸了。 联邦军安排的第一次见面机会,在克劳德抓狂到谁也安抚不了的状况下被迫延期。托尔、葛蕾蒂、老婆婆与神父对怒不可遏的他连哄带骗了一番才终于说动他见个面,可是一到现场,克劳德还是破口大骂,说什么「你这臭老哥现在怎么还有脸跑来找我」之类。 克劳德本人在众人注视下,一张脸越来越臭。 看来现在是只要提到他哥哥就会让他生气。 「……好吧,也多亏白痴臭老哥让我忘掉了不少鸟事啦。」 托尔在他旁边一脸疲倦地说了: 「我也是~~」 就连这个交情最久的战友都没看过克劳德气成那样,这段期间一直陪着克劳德看他大发雷霆,会累是当然的。 虽然很累,但就像克劳德说的,也忘掉了不少烦恼。 又是共和国人的大屠杀,又是同胞变成「牧羊人」的强烈憎恨,还有共和国人不讲道理的反感,克劳德想必没那闲工夫去懊恼这些没意义的问题,托尔也一样没空。 丧失祖国的神父以及老婆婆说不定也是故意忙着照顾两人,省得胡思乱想。 「不过克劳德,你也该原谅你哥了啦。闹太久以后会找不到台阶下,而且要是你哥或你有个万一,活下来的那个会后悔死的。」 克劳德气鼓鼓地眯起眼镜底下的眼睛。 「你很烦耶……我知道啦,下次我会好好跟他谈。」 然后他的月白双眸朝向瑞图。 「说到忘记鸟事,瑞图,你心里应该还是很不好受吧。是不是该找点事做转换一下心情?」 被他这么一说,瑞图心头一惊。他是说诛杀了阿尔德雷希多那件事。 「咦,没有啊……我很好。」 结果留在餐厅里的西汀、米卡、满阳与托尔,所有人同时说了。 「就叫你不要硬撑了。」 「你打倒的『牧羊人』,以前不是跟你认识吗?」 「就像蕾娜,大家也是怕她精神状态恶化了会更糟糕,才会叫她去休息呀。」 「觉得心累的话休息就是了。不然就是听克劳德的建议,找事做转换心情。」 瑞图想了想之后回答: 「嗯──……好吧,那我大概明天就去申请休假与外出许可好了。去放空散散步什么的然后到图书馆找找奇怪的书,到咖啡厅吃一堆蛋糕再回来。」 「咦,图书馆有开喔?」 「只有馆长爷爷跟他太太留下来继续开,而且基本上还是可以借书,还代替电影院放映影片,也有为战斗属地民的小孩子举办说故事时间。」 「──基地餐厅还有营站的职员也企划了几项活动,想转换心情的话也可以去参加看看。」 蕾娜搭乘的运输机似乎已经起飞,去送行的辛来到餐厅说道。后面跟着上完讲习回来的莱登、显得有点累的可蕾娜以及神态自若的安琪。 「首先虽然有点迟了,听说在下次派遣之前会举办派对,当成饯别会顺便庆祝万圣节。」 瑞图一听,立刻挺出身子。餐厅与营站的职员几乎都是文职人员,不是军人。在如今战线后退而变得更靠近战场的这座基地,职员们不可能不心惊胆战,却还是用这种方式帮忙维持士气。为了回应这份好意,态度当然必须积极。 「不错耶,好像会很好玩!队长的话我知道,当然一定要扮死神喽!」 「很遗憾,扮不扮装看个人意愿。我不扮。」 「不是,不扮说不过去吧,辛。帮忙炒热一下气氛啦。」 「失去笑容就输喽。」 「难得有这机会,干脆也来办库丘说过的赏月吧。」 莱登的吐槽让可蕾娜与安琪小声地笑了起来。陌生的名词引起克劳德的反应。 「什么东西?赏月?」 「要做月饼吗?」 接着换满阳微微歪过头。月饼?大家都愣了一下。 「达斯汀,方便占用一点时间吗?下次放映会的许愿片单整理好了。」 「好,谢谢你。」 马塞尔叫住正要前往餐厅的达斯汀,把笔记本拿给他。达斯汀道谢并收下。 达斯汀被精神医疗班诊断出需要心理辅导,下次作战缺席。医官建议战斗训练也必须暂停,因此先不论脑袋,总之身体是闲下来了,所以最近都在企划主办电影放映会。 将每天分别规划为动作片或爱情片等主题日,然后在空置的会议室摆好一张张折叠椅,把灯光调暗,营造出电影院的气氛。来自盟约同盟的奥利维亚等派遣部队人员听说这事,还跟营站职员一起帮忙摆摊卖爆米花与汽水。 每场上映都吸引了不少观众。应部分处理终端热烈要求所举办的砍杀电影祭,达斯汀个人是觉得在那场战事之后看这种影片好像不太恰当,自己也看不下去,就请那些想看的人加上维克来代办。结果维克好像也留下来一起观影。 最后是达斯汀白担心了,活像熟透番茄被压烂的各种东西喷满画面,看得砍杀电影祭的观众开怀大笑,博得满堂喝采。 好吧。 达斯汀心想或许那也有助于纾压。 现在的联邦西部战线比起机动打击群开始活动,甚至是两年前辛等五人受到保护时,又被推回更后方的位置。自从那场几乎无异于败逃的共和国救援作战结束,八六们就一直被留在这座基地里。 维克的祖国联合王国,战线在这一个月内也是节节败退,虽然通讯没断所以已经确定他的父王与王兄皆未罹难,被改造为战场的南部农地似乎也勉强赶上了收割期,但等到这个冬天过去,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就像他自己也是因为忙着企划放映会,才能暂时忘记忧愁。 顺便还利用企划者的特权,在上映安琪想看的爱情片时替她准备贵宾席,索性自己也坐下来跟她一起看,但也惹来了柴夏与阿涅塔等人鄙夷的眼神就是了。 说到这个…… 「我说啊,马塞尔……这几天好像都没看到阿涅塔,你有看到她吗?」 被这么一问,马塞尔想了一下。 「对耶,我也没看到她。她跑哪去了?」 赛欧现在转调到联邦首都圣耶德尔郊外的基地。基地最近来了一批召集受训的预备役,所以比起一个月前多出了不少人员。他抱着研修资料跟新认识的同袍走在一起时,一个闪过视野边缘的白银影子让他驻足回首。 「怎么了,赛欧?」 「啊,没有,只是以为看到熟人……」 本来说以为,但重新一看,还真有个熟悉的面孔。 由于待在铁灰色军服的一群联邦军人之间,使得一身深蓝军服与那不像军人的纤柔外貌格外显眼。那个带着赛欧至今从未看过的严峻侧脸往前走去的人是──…… 「阿涅塔……?」 她怎么会在这里? (插图008) 快到吃午餐的时候,达斯汀与马塞尔也来了。第一餐厅开始了热闹如常的午餐时段,但阿涅塔还是没现身。 餐厅渐渐变得一位难求时,事务工作告一段落的葛蕾蒂与她的副官也走进来,辛随意举个手告知这边有两个空位。莱登帮忙拉出椅子,托尔与克劳德去替神色疲惫的两人拿餐盘。 「谢谢你们。」 「不会……上校,你有看到阿涅塔吗?她好像都没出现,也没来送行。」 辛只是随口问问,但葛蕾蒂与副官双双沉默片刻。 「她去圣耶德尔办事了……去见几个年幼的八六,就是那些年纪还不足以上战场的幼童。」 众人一时陷入异样的沉默。 莱登、安琪与可蕾娜,还有西汀、瑞图与满阳都困惑地望向葛蕾蒂。 辛也疑惑地回看葛蕾蒂。她在说什么? 「……第八十六区应该已经没有那么小的孩子了。」 忘记是在什么时候,曾对尚未谋面的蕾娜说过: ──可是八六呢?究竟还剩下多少? ──比我们小两三岁的人,恐怕就是最后一批了。因为自从实行强制收容政策以来,八六的人口便停止增长了,而在收容当时还是婴幼儿的人多半也已经死去。 在缺乏医疗资源的第八十六区,无人呵护的婴幼儿连第一个冬天都没撑过。极少数幸存者也被卖到铁幕之中,再也没有回来。 比辛小三岁的瑞图以及与他年纪相仿的几个就是幸存的最年少世代了。在十岁出头就会被逼上战场的第八十六区,这个年龄已经可以打仗。 第八十六区早已没有幼小得不能打仗的儿童。 「是吗……你们果然是这么认为的。」 葛蕾蒂轻叹一口气。 「可是,『实际上就是有』。虽然一起保护的几名处理终端也都感到不可思议,说应该没有那么小的孩子活下来,还说收容所的环境严酷到小孩子不可能活命,但联邦原本以为说归说,总还是会有几个孩子活下来。」 当时他们对第八十六区强制收容所的严酷环境就只有这点不够充分的认知。 没有真正理解那里的环境残酷无情到住过的人都认定婴幼儿不可能存活。 ──不能战斗的孩子、无法再战的孩子,还有不愿再战的孩子都退役了。 受到联邦保护的八六当中,那些太过年幼无法上战场的孩子、因战伤残的人以及不愿在联邦从军的人,都是进入专门设施或由联邦的监护人领养。 本来不存在的幼儿的确都已经被救出,得到了联邦国内的接纳。 葛蕾蒂的紫色双眸浮现出嫌恶至极的色彩。 「那些没有死于疾病或受冻的幼儿都被卖掉了,卖到共和国的墙内。」 圣耶德尔的「新爸爸妈妈」的家又大又漂亮,年幼的他住惯了窄小粗糙的强制收容所军营,待在这里觉得很不自在。 这个又大又漂亮的家总是让他想起在被送回强制收容所之前,自懂事以来就已经豢养着他的那个漂亮大房子,让他时时刻刻心惊胆战。 这里很可怕很恐怖,可是如果表现在脸上一定会被严厉管教,所以他强颜欢笑,新爸爸妈妈看了似乎也很满意。 就像「主人」以前一直要求他的那样。 就像他以前总是听话,拼命对主人装出笑容那样。 脖子后面──后颈部位开始热得发疼。 『──低贱的小猪。』 某人──理应不存在于这个家中的某人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响起。他倒抽一口气,浑身僵直。 他又被拖回那幢又大又漂亮的宅第,主人家中那个狭窄又冰冷的笼子里。 『低贱的小猪,我可爱又低贱的小猪。你是什么东西?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亲口说出在那又大又漂亮的宅第,那个狭窄又冰冷的笼子里,他被灌输的那句咒语。 「我是有幸被主人饲养的低贱小公猪。」 他必须这么回答。 只要被问到,随时都必须立刻正确地如此回答。 否则就有苦头吃了。 会被鞭打、被按进冷水里,或是像妹妹她们那样被弄死。 ……虽然即使回答得一字不差,也还是会很惨。 妹妹她们不久就全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过了一阵子之后又说不要他了,把他送回强制收容所。 共和国在「军团」的大规模攻势下战败,于是他又被联邦军带离强制收容所,说他年纪还小,让这个新家领养他。可是…… 『很好。那么──给你下一个命令。』 主人又来命令他了。 被这个家领养后,主人又开始命令他了。 不像那幢宅第,这次只有声音。主人从不在他面前现身。不现身,只是下令。我要你从父亲口中问出这个情报,去央求父亲告诉你那个部队的事情。 假装去探望那些八六伤患,向他们问话。 只有声音──下令的主人无论是现在还是之前,都不曾出现在他面前。 然而他自幼就被人从强制收容所卖到共和国内,还不懂事就被人以恐怖教育支配…… 不被允许反抗的观念已经深植内心,所以他完全想不到自己现在已脱离主人掌控,得到联邦的庇护,主人已经碰不到他一根汗毛。 因为被命令了,所以必须听从。以往他只被允许这种想法,到现在还是只有这单一想法。 「──我很乐意。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是他唯一被允许说出的话。 『乖孩子。那么──……』 主人说了。声音跟过去饲养过他与妹妹们的主人不一样,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这个人既然要求他遵从命令,就一样也是主人。 他必须听话。 他必须听话。 他必须听话。 他必须听话。 被命令了就必须全部照做,无论是多可怕或多痛的事,任何事情都必须乖乖照做。 『就像平常那样,去跟你父亲问出情报──那些八六,下次要去哪里的战场?』 托马·哈蒂斯是在圣耶德尔国军本部服务的后勤军官。 自从第二次大规模攻势使得前线全数后撤以来,他每天同样忙于军务,今天是宝贵的假日。他睡到饱起床后吃了较晚的早餐,一边慢慢饮用妻子为他泡的咖啡,一边把之前看到一半的书从头读起。 下午预定跟妻子还有年幼的儿子到百货公司,稍微提前采购圣诞节所需物品。托马有两个已经嫁出去的亲生女儿,儿子是大约一年前领养的养子。从共和国救出的八六当中,养子是年纪最小的孩子之一。 这孩子自从被领养,总是在强颜欢笑。他一直在害怕某些事情。 托马看得出这孩子有过相当痛苦的遭遇,但从来没过问。光是回想起来或说出口都会造成伤害。他不想那样去勉强一个年纪还小、活在恐惧中的孩子。 玄关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是怎么了?」 「有人来访吗?」 哈蒂斯家在帝国贵族当中属于地位较低的世袭骑士阶级,在帝国变成联邦之时连带失去了爵位与领土,但留下了些许财产与帝都的小间宅第。在这栋完全足够让一家三口居住的大房子里,托马沿着走廊走向门厅。 「──您是托马·哈蒂斯上校对吧。」 开门一看,外头的几人穿着托马熟悉的联邦军铁灰色军服,但都是生面孔。 臂章上有着图形化的MP二字,是宪兵。这些管理军事警察机构的人员为何会来到并不位于军事基地内部的托马家? 「我是。请问……」 「失礼了。」 一名像是部队长的军官态度温和有礼,却举止强硬地推开托马,踏进屋内。探头出来看看情形的妻子也被跟着进来的队员用同样的方式制止。 宪兵队长迳自踏进客厅,无声无息地屈膝跪下──跪在坐在客厅沙发上,被这非比寻常的状况吓得浑身僵硬的年幼儿子面前。 「连·哈蒂斯──被这个家庭领养之前的名字是连·华阳对吧?」 「……嗯。」 「检查一下。」 待命的宪兵让男孩站起来,用虽不粗鲁但不容分说的动作让他转过身去。不但接连做出无礼行为,还把这种态度用在幼小的儿子身上,让托马怒形于色。 「──你们干什么!」 他想上前问清楚,但另外两名宪兵挡住了他。只听见鞋跟清脆的「喀」一声,一名纤瘦的少女从没关的大门背光处走进屋内。 少女有着白银色短发,双眼也是同一种颜色。身穿雅致短外套搭配裙装,是一种不常看到的深蓝军服。 那种脱俗的深蓝,是共和国的…… 那身军服以及头发、双眸的白银色,让儿子童稚的脸蛋染上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之色。 「噫──……!」 男孩的这种反应让「阿涅塔」难以承受地皱起脸,但她摆脱这份心情,直接开口。 同时伸出指尖,指着被宪兵拉住的年幼八六的脖子后方──细瘦的后颈。 「在这里,扫描吧。」 宪兵启动带来的小型扫描装置,对着后颈部位。联邦军的战场医疗技术在长达十余年的「军团」战争当中日新月异,医护兵的装备更是成了其中一大支柱。 这件装置原本是用以迅速发现骨折部位、探测体内枪弹或炮弹破片的位置…… 此时它响起了电子音效,显示出侦测到拟似生物结晶体的讯息。 在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的大会议室,西方方面军参谋长维兰·埃伦弗里德听取完报告后,关闭知觉同步抬起头来。眼前并排坐着西方方面军的各位将官。 「确认完毕……已排除圣耶德尔的『窃听器』。」 † 「我应该已经报告过机密外泄途径并非知觉同步了,埃伦弗里德参谋长。」 「我听到了。但是,恐怕不一定吧,亨丽埃塔·潘洛斯。」 面对毫不隐藏不解与狐疑反应的阿涅塔,维兰参谋长继续说下去。机动打击群这时被派往船团国群而不在军械库基地,两人夜里在阿涅塔的办公室谈话。 看「军团」的动向就知道它们掌握了机动打击群的派遣地点并进行拦截,造成了有效打击。 维兰早已确信泄密者就是共和国。之前有共和国军人尾随机动打击群出现在盟约同盟,不小心提醒了他们这个可能性。 维兰派人秘密跟踪并查清那人的背景,不用特地盘问就找到了证据。对方倒还没夸张到跟「军团」通敌,似乎就只是疏忽大意让它们窃听到无线电。 再来就剩下「联邦方面的」泄密者,以及使用的方法。 的确,「作战中的」知觉同步想必不会是原因。 「同步装置是共和国军开发运用的设备,再由联邦军进行仿造。知觉同步是军方──只让军人运用的技术。这项认知绝对不会有错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受距离与障碍物阻挡,与他人共享五感。这么先进的技术,不可能只用在战场通讯上。其他用途随便想都多得是吧。」 例如拉拢一部分收容者,让他们监视强制收容所。 例如安全且钜细靡遗地在人体实验场观察致命传染病的病情发展。 甚至可以偷窥强制收容所上演的「人类」狩猎活动,当成欣赏一场刺激的表演。 「他们恐怕是为所欲为吧。毕竟对共和国人来说,八六是没有人权的劣等种,是人形家畜──噢,失礼了。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嘲讽你。」 看到阿涅塔脸色渐渐变得惨白,维兰说话时嘴角挂着微笑,却用冷血透彻的黑瞳不苟言笑地盯着她。事实上,他也并非有意嘲讽阿涅塔,更没有半点谴责的意思。 眼前的亨丽埃塔·潘洛斯无疑是年纪尚轻的少女,但也是官拜少校的军人,甚至无惧于众人白眼志愿派驻联邦。 把她当成看不见现实的柔弱小姑娘,反而是失礼的行为。 「假设有一些非供军用的同步装置,很可能以非法途径植入人体──而且共和国军至少表面上没能掌握其流向,你有办法追踪到吗?或者是有某些技术层面的根据,让你可以彻底否定这个可能性?」 阿涅塔脸色惨白、浑身僵硬的反应只维持了极短时间。 在维兰的注视下,一如他对阿涅塔的观感,她恢复了平静。 白银双眼陷入沉思。她抛开只会妨碍查证的常识、伦理观念与现在用不到的罪恶感,高速动脑思考。 「──这个嘛,我想不是不可能,技术层面上也不是办不到。」 同步装置确实有可能被运用在战场以外的地方,也可能被当成窃听器。 阿涅塔点点头,抬起脸来。白银双眸散发坚硬的光彩。 「我明白了,埃伦弗里德参谋长。我会先查阅研究室过去的资料,如果能找出同步装置进出或调整作业的可疑纪录,应该可以循线追查。」 † 「收到──共和国方面的接听者似乎也已落网。感谢你的协助,潘洛斯少校。」 宪兵队长听完报告后点个头,关闭知觉同步,向阿涅塔低头致谢。他们现在已经回到圣耶德尔基地,让部下在会议室的门口站岗,禁止任何人进出。 从遭到检举的每个八六孩童身上都找到了拟似神经结晶体,跟过去共和国第八十六区使用的是同一种同步装置。 在第八十六区的战场,被当成「破坏神」的资讯处理装置(处理终端)植入拟似神经结晶体(同步装置)的少年兵们,都在受到保护时接受检查并摘除了结晶体,然而…… 「这些孩子原本待在收容所,从年龄来算又绝对没上过战场,就跳过没检查了。没想到竟然会在那么小的孩子身上暗藏同步装置,当成窃听器利用。」 在军中,部队与兵员的部署、运作状况属于机密事项。 更别说从事「军团」支配区域深处挺进作战这种高机密任务的机动打击群,更是任何动静都必须谨慎隐瞒的部队。纵然处于能得知部队派遣地点和任务内容的身分地位也绝不能泄密,就算对方是家人或同袍也一样。 话虽如此,在自己家里心情一放松,面对家人,总是会有人说溜嘴。 如果问问题的是小孩子,戒心就更轻了。如果这个小孩是获救逃离迫害的八六幼儿,其中有些大人会以为他们爱听同样身为八六的大哥哥、大姊姊的工作情况和精彩表现,就积极地对他们说得太多。 「八六的监护人全都是前贵族或政府高官,作为情资取得来源当然再适合不过──但他们竟然能预料到上流阶级会出于责任心接下监护的担子,在八六受到保护之前的短短期间内躲过我们的目光装上同步装置。主导者虽然没人性,看来是挺能干的。」 已经怀疑八六为泄密源头,却花了点时间才着手检举也是因为监护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半点证据,不能轻易拘捕贵族高官的庇护对象。 然而阿涅塔的眼神很冷漠客观。 「喔……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么精心策划的一件事。」 听到明确流露嫌恶感的口吻,宪兵队长回望阿涅塔。这位年纪尚轻的女军官,对他来说就像岁数相差许多的妹妹一样,还是个少女。 她痛苦地皱起白皙的容颜。 「小孩体内早就植入了同步装置,这次只是回收再利用而已……回收他们曾经玩腻丢弃的『玩具』。」 白银色的双眸难以承受而严肃地扭曲。 知觉同步不光是用以通讯的听觉,五感全都能进行同步。 嗅觉、味觉或触觉不像听觉或视觉能发挥军事用途,派不上用场所以从未运用,但经过设定也有办法同步。 也能共享面对面谈话程度的情绪反应。 将这种用途拿来滥用…… 阿涅塔狠狠地咬紧牙关。他们竟敢…… 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行为。 「他们从第八十六区找来幼儿植入同步装置,然后拿来玩弄。在拷打、强奸……或是杀害的同时,透过知觉同步享受被虐者的触觉与情感。等到玩腻了,就把幸存者再丢回强制收容所。」 辛像是遭到电击般霍地抬头。时机也太巧了──难道…… 「维契尔上校……米利杰上校被后送,难道也是因为这件事?」 葛蕾蒂一听,非常不开心地叹了口气。 辛会这样怀疑很合理,她也猜得到有人会这样讲,不过…… 「只是巧合啦。」 辛依然用疑惑与不信任的眼神盯着葛蕾蒂,而她神色不变。 她看到一向优秀的学生竟然看漏了这么单纯的细节,用温和沉稳的教师般的口吻接着说: 「真要说的话,诺赞上尉,是你先来向我报告米利杰上校身心出状况的。我也是接到报告,才会让精神医疗班为她看诊……再说同样身为共和国军外派人员的叶格上尉并没有被调走呀。」 被这么一说,辛眨了一下眼睛。 眼睛转去一看,达斯汀轻轻举起单手回应,就像一只待在房间角落到现在没人关心的狗,低调地主张自己也在屋内。 事实上辛的确把达斯汀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被这样提醒才完全恢复冷静。 葛蕾蒂提醒得对,是辛向她报告蕾娜的身心出了状况。至于不在这里的阿涅塔,葛蕾蒂刚才也说过「她去见年幼的八六了」。听起来应该是针对此事,协助联邦军负责机密维护的机关一起展开行动吧。 「……失礼了。」 他尴尬地涨红了脸,低头赔罪。葛蕾蒂带着一份关爱笑了。 「她恢复健康之后很快就会回来。你别担心,等她回来就是了。」 「嗯。」担任西方方面军司令官的中将在维兰参谋长正面的座位上点点头。 「参谋长,那些窃听者的通讯网还『能用』吧?」 「当然了。『军团』要等到没仗好打,看新闻节目解闷时,才会发现情报来源已经没了。」 「很好。」 为了不让窃取通讯的「军团」察知「窃听器」被检举的动向,共和国方面的窃听嫌犯全在同一时间暗中进行压制。军方从通讯密码、窃听者之间的关系到每个人的讲话方式全掌握得清清楚楚,可望假冒为窃听者自由运用通讯网。 中将从这句简短的回答听出,就连联邦原本保障的新闻自由也会暂时进行限制。 「关于西部战线……特别是共和国爱死了的机动打击群(八六)的动向,你得释出一些假情报。在实际运用部队之前的这半个月期间,就让它们尽量浪费资源用来戒备根本不会出现的机动打击群好了。防御地带的修建与军队重组都会在那之前完成吧?」 维兰参谋长淡然回应: 「包括列车磁轨炮(斗神孔雀)的追加部署在内,日程没有延迟。从共和国难民募集的义勇兵,也即将开始部署于战场第一线──共和国的背叛,首先将由他们的国民用生命付出代价。」 † 于联邦北部第二战线布阵的北方第二方面军,参谋长是一位拥有美丽夜色肌肤与艳丽黑发的沙漠褐种女少将。 「──现在针对今后的作战计画进行确认。」 北方第二方面军以三个军团构成,与西方方面军的五个军团相比之下,士兵人数与保有机甲都少了许多。 这是因为不同于西部战线以较难防御的平原为主战场,北部第二战线受到将整个战场切分为南北两块的大河──希阿诺河的防护。河川能够阻挡陆上兵力的入侵,在渡河时强迫战力分处于两边河岸,是自古以来的天然要塞。 然而如今,受到炮弹卫星轰炸而不得不大幅后撤的北方第二方面军失去了这个要害。 后撤地点是一片开阔地,原本以河川防御为前提的部队目前战力不多,无法长期抵御「军团」机甲部队的攻势。问题是联邦军目前整体也缺乏兵力,无法期望获得战力补充。北部的另外三条战线、南部与东部的战线也都是以山岳或大河等天然要塞节省战力,在第二次大规模攻势下被迫后撤而陷入兵力不足的危机。 为了突破这个困境…… 参谋长开口了。这次会议有方面军司令官、参谋长与各军团的军团长加上众幕僚与会,但是北部第二战线目前还没有多余心力让这些忙碌人士齐聚一堂。除了参谋长、司令官与机甲军团的作战参谋之外,都是透过通讯线路参加会议,会议室的无人座位上浮现出全像视窗。 「作为最优先目标,我们将在目前的防御地带前方『重新构筑防御河川』。同时将交战区域全域泥泞化,妨碍『军团』机甲部队的入侵──我准备实行以第八六机动打击群为挺进部队的防洪坝破坏作战。」 北部第二战线的无数中队指挥官之中的一人,出身于帝国贵族最低阶级的乡绅家族,诺艾儿·罗西少尉听到今天再次来报的战死消息──领地百姓的死讯,呆站原地。 作为一个月前第二次大规模攻势的战死者,已经确定梓梓利、努卡夫与罗莱捐躯。 这一个月来的战死者名单,今天又追加了金纳与埃兰的名字。 「──我的部队明明都没有人死,为什么其他部队死了这么多人……」 诺艾儿咬住擦上淡色口红的嘴唇,捏紧士兵家属寄给她的信。悲叹来自儿子早逝的父亲、丧夫的妻子、失去弟弟的哥哥、姊姊丧生的妹妹,以及死了父亲的女儿。这些沉痛的声音透过镇长代笔的文字,凄切地向她乞哀告怜。 求求您,小姐。治理我们的特别市(城镇)故乡,英明的乡绅罗西家高贵的小姐。 请不要再让我们的孩子死去,请保护您领土的人民。恳请您除去压迫我们的苦难、击退钢铁的灾厄,突破眼前的困境。 以您统治我们的英明才智、勇气与仁慈──救救我们这些劣弱的领民。 「……当然了,我可是大家的主人。」 她点点头,烟熏般的巧克力色双眼染上悲痛之色。这是烟晶种特有的如烟眼瞳。经过精心保养、绑在两边的同色柔细长发滑落在军服肩膀上。 我绝不会再让更多人送命,绝不会让我珍爱的领民们心碎。 至今已经有太多人牺牲生命。 在这十一年之间的「军团」战争、去年夏天的第一次大规模攻势,以及一个月前那场燃烧流星的猛烈炮击与钢铁巨浪形成的第二次大规模攻势。 死了很多人。大量军官与士官捐躯,伤亡最惨重的基层士兵现在更是告缺。 再这样下去,就轮到她的其他人民来从军了。 在革命与战争中失去曾经让城镇富裕的发电厂,她的领地城镇的人民……她那些失去了发电厂的工作又无法重操旧业,变得贫困的人民……他们在第二次大规模攻势时被迫从城镇疏散,现在为了养活家人不得不从军。然后,又有很多人会死。 她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一定是有人做错了什么决定,不然太奇怪了,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对,太奇怪了。人命伤亡是不寻常的事情。 有这么多人死掉是不对的。 一定是这个叫联邦的国家做错了什么决定,才会导致这种错误的结果。 都怪这个国家、政府、大总统与大贵族们玩忽职守、草菅人命,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才会导致这种后果。 既然如此,现在立刻纠正回来就好。 有错的话纠正就对了。没错,就从现在开始,就算只能靠自己…… 「应该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用用你的脑子,诺艾儿。」 † 新闻到现在还没报导「窃听器」的消息,就连联邦军内部也没公开,对嫌疑人物的审讯一律秘密进行。 「……我想,来到我那间病房的应该就是那个叫连·哈蒂斯的孩子。」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我没跟他说到话。同一间病房的奇吉斯有跟他讲两句话,但只是关心那孩子家里还有父亲的情形,应该没讲到军方或机动打击群的话题。」 赛欧一边回答宪兵的问题,一边感到脖子后方有种尖锐的刺痛错觉。在第八十六区为了让他们拆不掉,会把同步装置植入他们的脖子后方。 他入院时来探病的那个八六小男生也被植入了同一种东西。 那孩子跟身穿军服像是养父的男性牵着手,明明不认识赛欧或其他任何人,却特地过来探病聊天。 当时赛欧心思都放在自己的伤势上,同房的几名少年应该也一样。 现在想想其实很容易就会发现,第八十六区不可能有那么小的孩子幸存,来给陌生人探病也很不自然。 「利迦也是啊?我那边也来了个小孩,八成是同一个人。」 「我那间病房则是来了个小妹妹,说是来探望同样是八六的姊姊。」 被召集到同一间会议室的尤德,以及与尤德在同一所疗养设施复健中的安玛莉接着说了。宪兵问过他们跟对方说了什么,以及对方想知道哪些事之类的几个问题,问话就结束了。 「谢谢你们的合作……之后如果又想起了什么,再跟我们联络。」 「啊,我也可以问个问题吗?落网的那些『窃听器』小孩,现在怎么样了?」 噢──宪兵随和地点点头。 「也是,你们当然会关心了。目前已经摘除同步装置,正在请他们针对下令通敌的共和国人提供资讯。」 宪兵看出赛欧表情的变化,促狭地故意扬起一边眉毛。 「我是说『提供资讯』,不是讯问。虽说可怕的宪兵在军队里人见人厌,但我们不会对小孩子动粗的。我们回到家里也不想带着罪恶感跟家人相处啊。」 尤德语气平静地问了: 「他们能回家吗?」 「送得回去的话……这我不确定。身为养父母的军人会因为违反勤务规定受惩处。而且被迫协助过窃听的养子,养父母也不见得会想领回去。不过嘛,至少帝都还有孤儿院,不会让他们流落街头,不用担心。」 「不能由我们领回去吗?」 宪兵露出淡淡的苦笑。 「你打算趁着战斗空档玩育儿家家酒吗?你们是驾驶员(Operator),猎杀『军团』才是你们的工作,不当一回事就伤脑筋了。」 就像是往乱叫的狗的鼻子上打一下,言词尖锐且毫无顾忌。 真正让赛欧等人倒抽一口气的不是尖锐的言词,而是那种不假思索的语气。就像在教训咬主人的猎犬时,用理所当然的自然动作挥鞭般,那么刻薄的言词。 宪兵没看出少年少女的战栗与隐藏的戒心,或者是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再来是未经证实为『窃听器』的八六,目前预定为了安全起见,也会暂时拘捕,重新进行检查。」 赛欧猛地抬起头来。 「拘捕……!」 「噢,抱歉,你们从军人士可以免除。你们早就接受过有无同步装置的检查,况且我们知道机动打击群至今打下的战果,你们都表现得很好。我说的不是你们,是那些没有从军的八六。」 赛欧有话想说但暂时吞回肚子里保持沉默,宪兵则是照样说他的,没看出赛欧、一直没吭声的尤德与安玛莉的内心思绪,或者根本不在乎。 「主要是因为正好在『窃听器』检举的这段时期前后,有几名八六离开监护人的住处或设施,然后断了联系。他们似乎不是泄密源头,但怎么想都很可疑吧?尤其是她与其他人,更需要第一时间『带回保护』……想跟共和国避难政府抗议,手里的筹码也当然是越多越好。」 † 北部第二战线遭受天降神怒般的激烈炮火,以及随后大军进犯的「军团」猛攻,在伤亡惨重与多人失踪的状态下后撤了。 所以说到底,变成这样究竟是谁的责任? 到底是谁的错?青年梅勒只是北方第二方面军的一个小兵,找不到答案。 他只知道自从国家变成联邦以来,没有一件事情好转。 十一年前当联邦还是帝国时,梅勒年纪尚小,他出生的城镇盖了一栋用最新科技打造的发电厂,生活富足安康。后来爆发革命,镇上的大人们都说很多事情会变得更美好。 可是,根本就没有变好。 革命与战争关闭了发电厂。以前镇上的孩子都不用去什么学校,后来变成非去不可。城镇变得贫困,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长大之后本来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继承爸妈的工作就好,后来却必须自己求职。更何况爸妈本来是在发电厂当清洁工,那份工作也没了。更不可能再回去做曾祖父母好像从事过的农业。 不得已,他只好选择从军,可是进了军队又是训练啊、教育的,有太多不想做却非做不可的事情。 「……怎么会变成这样?」 梅勒呻吟着说。他有琥珀种的麦黄色头发,遗传自祖母的蓝眼睛在他小时候曾经被镇上乡绅家的小姐称赞过颜色很美,是他暗自引以为傲的色彩。 这十年来,明明发生了这么多坏事,为什么领导革命的恩斯特大总统、那些贵族军官还有老爱强迫他做这做那的士官们,都没有人要想想办法? 明明有这么多坏事发生,明明知道没一件好事,却没有任何一件能立刻得到解决,岂不是很奇怪? 快想想办法啊。 谁来都好──总该想想办法了吧。 「──有办法。」 忽然间,诺艾儿发现了。 有个办法。有办法可以把「军团」全部烧毁,有办法可以不让她的人民去送死。现在立刻就能突破眼下困境的银色子弹,就像一只青鸟在她手中散发光彩,等着被人发现。 事情是如此简单,让她灵光乍现之后不禁怀疑这么神奇的妙计,大总统、政府与曾为大贵族的将官们至今怎么会懒惰得想都没想到要用。 就在诺艾儿家过去的领地,为了建造那栋设施而接受大领主米亚罗纳家的资助,将城镇改建为最新科技的圣都,玛莉勒苏里亚特别市的…… 「……核能。」 † 恩斯特身为革命英雄受到联邦公民的热烈支持,但面临第二次大规模攻势的败绩与人命牺牲,以及这一个月来直线上升的战亡人数与军事费用,支持率一落千丈自是无可避免。 「从船团国群与共和国难民召募义勇兵是还好,毕竟是他们志愿从军的──但我反对让义勇兵打前锋的作战计画。比起这个,应该加强防御设施的功能才对。设施可以修理,但丧失的人命就讨不回来了。」 然而这位大总统本人讲话语气却跟平常一样悠闲自在,简直毫无危机意识。更夸张的是,都什么时候了还坐在大总统官邸的皮沙发上宣扬逻辑矛盾的理想主义,尊重一条人命胜过战线维持与国家命脉。 好像在宣称这才是歌颂正义的齐亚德联邦该有的正义,论及人类的骄傲与尊严时,谁都应该遵守这种理想。 与他面对面的高官实在忍不住要板起脸孔。身为大总统,竟然重视外国民众的生命胜过国内民众,而且还…… 「照这种方式,死的会是我们联邦的将士。战死者增多,加上扩充防御设施所需的战时增税,将会让阁下的支持率进一步下降。」 恩斯特面不改色。 「支持率当然会下降了,那有什么问题吗?」 眼镜底下的炭色眼睛甚至像是带有一丝冷笑。 高官终于再也憋不住了。 「阁下──您口口声声喊着人类的理想,但阁下您恐怕不是真心想捍卫理想吧?」 完全不把国民支持率下降与保身之道列入考量──跟战线或国家的命运一样,彷佛连自己本身都毫无价值。 就连高喊着必须捍卫的理想也不例外。 恩斯特面不改色。炭色眼睛像是厌倦了世事的火龙内心烧剩的灰烬。 高官发出呻吟。面对这个在十一年前的革命并肩战斗过的战友,这十一年来领导联邦前进的男人──眼前这个曾经跟他是朋友,博得他敬意的怪物。 「阁下,我……我们是凡人,没办法做一头龙的随侍。你这样卖弄自己违反人性的部分,要我们如何继续跟随你?你如果明知道我们跟不上却还故意这么做……就是对我们的背叛。」 † 听到中队长要求所有人集合,梅勒与同一个小队的欧托、凯西、米尔哈、莉蕾与悠诺一起聚在部队仓库里。 即使同样是特别市出身,有些人被分发到战斗兵科或早早就升上士官而被调去其他部队,分散在军团里的各个单位;只有曾为乡绅的小姐率领的这支中队全由同胞组成。他们的小姐从小到大都是一样聪明、美丽且可靠。 分发到其他部队的人很多都战死了,唯有这支部队在小姐的领导下,至今没有任何人死亡。 「──我找到解决方法了。」 所以当小姐让梅勒这个运输中队以及另外三个运输中队的队员列队站好,情意恳切地发表演讲时,中队队员全都毫不怀疑地听得感动万分。为了拯救在第一次大规模攻势陷入危机的联邦军,诺艾儿小姐提早从军校毕业走马上任,如今已经是受人景仰的中队长。 围绕四周的人员包括听说与诺艾儿同梯的年轻军官、各个村庄的乡绅与骑士,以及他们家的少爷与千金。就跟小姐一样,都是各自率领着以领民组成的中队参战的少年英雄。 「我找到能消灭『军团』,结束这场战争的办法了。军方高层与政府都没发现还有这个办法──或者也有可能是蓄意隐瞒,让那些大贵族去跳他们最擅长的互相踩脚的议会圆舞曲(华尔滋)。」 梅勒等各个中队的士兵没听过这个本身就带有浓厚贵族色彩,用来揶揄帝国议会由于党派之争太过激烈以至于什么都决定不了、原地打转的词汇,结果…… 「……说穿了就是全都怪军方高层、大总统阁下与那群大贵族不好,是吧?」 大家的理解就跟大哥凯西极其草率的总结一样。 他们都认为是军方、大总统与大贵族不好,认为率领部队的将官、恩斯特、掌控政府与军方的大贵族就是罪魁祸首,必须为自第二次大规模攻势以来的苦战,以及名为「军团」战争的灾祸负全责。 凯西弯起薄黄色的眼睛,透出兴奋期待的笑意与光彩。 「也就是说,十年前的革命是大错特错。但是……这次一定会成功。我们要打倒那些坏蛋,改变这个世界。这次总算能成为大家所说的英雄了。」 诺艾儿开口了,像是要证实凯西、士兵们与抬头看她的梅勒期待得没错。 「现在就必须矫正联邦的过错。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将开始一场让联邦正视现实的正义之战。高举指引明路的苍蓝火焰,当着他们的面指破迷津!」 一身承担救世使命,诺艾儿几乎是用悲怆的神情坚定地做出宣言。「喔喔!」众人发出的欢呼让整间仓库感受到他们对娇柔的公主将军表达的热烈赞美。 凯西握拳朝天大声呐喊;欧托、莉蕾、米尔哈与悠诺无不热情高喊小姐的尊贵名号。面对全世界的危机,小姐和他们似乎就要成就一场大事,这种预感深深打动了他们所有人,梅勒也一样连声欢呼。 虽然至今坏事不断发生,但已经不用担心了。所有问题都会立刻得到解决。 因为小姐已经把发生坏事的原因告诉他们了,小姐已经指出必须打倒的坏蛋。小姐找出了祸根,证明他们的愤怒、不安与不满都是对的。 已经没事了,全部都会顺利解决。聪明可靠的小姐会帮他们解决所有问题。 只要遵从小姐的领导就没事了。 「请大家听从我的指示,这样才能捍卫你们的故乡、家人,以及这个国家。」 这句话让梅勒志气昂扬,并且安心得差点没昏过去。 北方第二方面军,属于第九二支援联队的四个运输中队,同时失去联系。 大约就在同一时间,同部队的士官、部下与长官也在夜里不见人影──负责人员立刻上报,表示有脱逃的嫌疑。 以军法来说,从营中脱逃──敌前逃亡是重罪。宪兵部队立即展开搜索,掌握到他们的行踪进行追捕。 这些逃兵的目的地似乎是他们之中一些人的老家──属地谢姆诺的特别市。难道想躲在家乡吗?单纯的思维让宪兵们皱起眉头。 然而当他们抵达玛莉勒苏里亚特别市时,逃兵并不在那里。 这座城镇的居民虽然已经在第二次大规模攻势时进行疏散,不过大领主指派的设施人员与他们的家人还在镇上。宪兵队长去向负责人打听消息,接到了令人忧心的报告。 逃兵前往位于郊区的设施,运走设施内保管的某种东西就直接离开了。 离开位于郊区的废弃发电厂──建造于帝国末期,在革命中被捣毁,又在随后爆发的「军团」战争中因为位置邻近前线,出于安全考量决定废炉的…… 核能发电厂。 第十二卷 Holy blue bullet 第二章 玛丽苏的行进 从冰块缝隙回到海里,音探种幼体沿着海面想找到一条路返回碧海,却受到遍及各处的厚重流冰阻挡,途经遭到弃置的港湾误入一条大河川。 这条河宽达数百公尺,足够让长达数公尺的音探种悠然自得地游弋其中。雪色人鱼在和缓的河水中逆流而上,河里鱼儿不带感情的眼睛瞥了它一眼就擦身游过。 音探种沉甸甸地浮上水面,放眼四顾。 时值北方大地的晚秋季节,隔着酷寒浓雾可以朦胧地透视河畔的红叶。万赤千红、橙黄斑斓的片片树叶形成色调玄妙的马赛克图案,覆上一层冷冽的白雾纱帘。宛若巨大蜘蛛的自动机械形单影只,半藏身于雾气中踏过北岸,南岸放眼望去则是铺满有如铁灰色砖瓦的成群多脚战车。 一条从浓雾深处延伸而出、从北岸进入河流的全新水道,一艘船从那里顺着水流无声前进。 † 仅仅四个运输中队的叛逃,迅速上报给北方第二方面军的司令官。 「──那些叛逃者从拉什核电厂抢走的是……」 「一如事前所担忧的,是核废料。设施管理人已经作证,他们从用过正在冷却的燃料当中运走了一束燃料组件。」 「核燃料……虽说运输网在大规模攻势下导致运量爆满,但没想到这种东西还继续留在前线附近。」 北方第二方面军参谋长如天鹅般优雅地微微偏头。 绑好盘起仍然长长地流泻下来的头发,带着丝绸摩擦的细柔音色滑过军服的背后。 「拉什核电厂是在十一年前废炉。在冷却完成之前,燃料是运不走的。」 司令官叹一口气。 「我知道。建设拉什核电厂是家祖母的功绩,那些叛逃者都是拉什核电厂所在地的当地居民吧。」 「是第九二支援联队第三运输大队第二中队,部队人员主要为玛莉勒苏里亚市居民。」 参谋长的周围展开了无数全像视窗。她转动手掌,放大其中几份叛逃者包括大头照在内的人事档案。四人都是下级军官,容貌犹存少年少女的稚气。 「中队长是玛莉勒苏里亚市乡绅诺艾儿·罗西,据研判是此次叛逃的主谋。其他人是同大队第四中队长卢克村乡绅宁荷·雷加夫、第二运输大队中队长科瓦地区骑士子嗣瑞克斯·索尔斯、苏尔村乡绅琪露姆·雷瓦。麾下兵力为各自指挥的一个运输中队。」 『简言之就是庄园主与他们的人民吧。所以是一窝子农奴(家鸡)了。』 机甲军团长透过通讯回路,不屑地说出用来嘲讽农奴阶级只能靠成天翻土填饱肚子的蔑称──北方第二方面军的众将官如同其他战线,都是领有构成战线的战斗属地与其背后属地的大领主家族成员。不管是农奴还是管理这些人的「准」贵族庄园主(看门狗),对他们来说都只是家畜。接着步兵军团的参谋问道: 『全是支援部队而没有战斗部队,加上没有一个是士官……我懂了,原本分发的士官都是其他领地出身吧。所以是这些士官留在军中,检举了脱逃行为……那么没有战斗部队以及自己领地出身的士官,原因又是什么?』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一样──因为他们能力不足。他们没能修毕入队后的义务教育课程,因此既不能分发到战斗部队也没能升上士官。」 在运用的器材与战术日益复杂的现代战争当中,即使只是一个小兵,也被要求具备中等教育程度的知识水准。无论是以时速一百公里驾驭战斗重量五十吨的「破坏之杖」的驾驶员、轰炸地平线后方目标的炮兵,或是一身装甲强化外骨骼,马力足以打烂汽车的装甲步兵都不只需要体力,也必须具备物理与数学等学科的基本素养。 后方支援部队的军务其实更是需要教育水准与知识──然而多年以来的战争导致目前兵员不足,无法多奢求。如果任务内容只是听从指示把物资堆到车上,做过安全检查后跟随大队长在后方运输路线往返,只靠体力也还勉强做得来。 只是也不能一概而论,全都怪在叛逃部队的基层士兵头上。 在帝国只有贵族、他们的家臣与受到他们庇护的研究机关能享有受教育权,属地的农村从来没有这份权利。农奴阶级世世代代过着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甚至从来不用阅读的人生,这种价值观不可能在联邦成立后的十年内就产生变革。仍然有很多曾为农奴的人轻视、排斥读书写字这种「米虫的业余爱好」,以及毫无意义只是活受罪的学校教育。 『搞了半天原来是军校「跳级」组──弃子笨狗率领一窝鸡组成的部队。夹在中间的士官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原来如此,难怪诺艾儿·罗西他们没被分发到主人领地的联队。圣母青鸟联队是米亚罗纳家的王牌部队,不可能托付给连军官候补生都当不上的伪贵族。』 如同特别军校出身的少年军官,旧有军校也已经让部分候补生提前毕业从军,替人员消耗严重的下级军官补充兵源。不过选出的并非资优生,而是成绩较差者,为了争取时间提供有天分的候补生充分的教育与训练,将他们当成弃子。 联邦军的军官,很多都是贵族子弟。这个阶级以身为战士为傲,尊崇尚武精神。 连入门的军官学校都念不好的「贵族」,算不上同样流着蓝血的同胞。 参谋长发出嗤笑。凭着身为在帝国属于少数民族的沙漠褐种,却力争上游成为大贵族的豪门背景所具备的自负与傲慢。 「这个罗西家的千金大小姐刚才已经发出声明──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别被活活气死,听听她怎么说。」 听到无线电发出尖锐的嘎嘎噪音,装甲步兵疑惑地看看它。地点在北部第二战线交战区域的一处战壕。 「嗯?有同步讯息吗?有没有人连上?」 对于这个问题,躲在战壕里的分队所有人员都回以否定的手势──穿着装甲强化外骨骼「狼战士」的期间,头盔的形状让人很难做出点头动作。说个题外话,其实双手也因为装有连指手套型的外装而做不了细微手势。 在去年第一次大规模攻势时来不及提供够多的同步装置,不过现在生产线已经整顿完成,各战线早在很久以前就得到充分的配备。这个知觉同步装置没接到通讯,却只有如今只是作为备用的无线电对讲机收到讯号,可见八成不是军方的正式联络。 众人带着猜疑与戒心低头看着无线电,机器忽然传出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声: 『──北部第二战线各位亲爱的战友。』 这份宣言的对象不只是北部第二战线的所有部队,联邦首都的大总统官邸也必须听到。诺艾儿用上能够通讯的所有无线电频率,将无线电设定为最大功率,紧张得不禁捏紧了原稿。 这场演讲将会唤醒军方、大总统阁下与联邦首都大贵族们的意识,是一场恐怕会名垂后世的演讲。一想到这点,她就紧张到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北部第二战线各位亲爱的战友,我是救世义勇联队『万福玛莉亚』的联队长,诺艾儿·罗西少尉。」 值得庆幸的是,声音没有发抖。她发出的声音镇定、悦耳得连自己都吃惊。 这让诺艾儿松了口气。同志们都在一旁支持她,尤其是挚友宁荷以她为傲的笑容,以及珍爱的领民们投来的期许目光,都让她感觉到一份自信与力量重新涌上心头。 还有静静注视她的梅勒,与她同年龄的青梅竹马,那双淡蓝的眼睛。 诺艾儿从小就喜欢他那天空色的眼睛。在茶系种占了人口大半的属地谢姆诺,玛莉勒苏里亚特别市的居民几乎都是琥珀种,他那天青种混血的蓝眼显得特别稀奇。 就像故乡的天空;像北方山脉背后的海洋;像核子反应炉摇曳的光芒,是这世上最美的蓝。 「我们万福玛莉亚联队不是卑鄙的逃兵,也不是胆小的叛徒。我们是为了拯救北部第二战线、联邦,甚至是全人类,挺身而出的正义使者。」 正义。对,就是正义。 威胁我们与联邦的「军团」是恶势力,挺身而战的我们是正义的一方。因为是正义的一方,所以我们是对的。我们是对的,所以不可能会输。 诺艾儿态度坚决地昂首,下意识地挺胸,睥睨着还看不见的听众。 你们听好了。 「我们的手上有决胜王牌,是即将诛戮臭铁罐的圣火。我们握有最先进科技的铁锤。」 诺艾儿知道那个东西。身为领有技术与科学的圣地──玛莉勒苏里亚特别市的罗西家的女儿,她知道那个东西。 知道能够从燃料提取出无限能源的核子反应炉有多么令人赞叹。 也知道「那种武器」使用同样无限的能源,能够发挥多强大的破坏力。 「也就是从我的领地拉什核电厂回收的圣遗物──核燃料。从这种能够源源不绝生产能源的梦幻反应炉所使用的奇迹般燃料,可以制造出伟大的制裁之雷。我们会把它做出来。首先我们会在北部第二战线这里打下丰硕的战果──为大贵族启蒙。」 然后,众人可以起而追随,追随我,与我们同行。 看到我们打下的辉煌战果,希望大家能够取回希望。 「借由即将烧尽『军团』,人类最强大的蓝色火焰──核武。」 万福玛莉亚联队使用的无线电,电波强度没大到能送往遥远的联邦首都。录音送来的内容听到这里,恩斯特暂停播放,叹一口气。 带着难掩的厌恶。 「……她说要用核武?」 虽说该处如今已落入「军团」手中──竟然要用在自己国内? 「说什么蠢话。」 那个什么万福玛莉亚联队的一席话,听得装甲步兵们一阵鼓噪。他们出身于连个小学也没有的属地荒村,读书写字等军务所需的能力全是入伍以后才学的──没有多余心力学习必备技能以外的知识,猜也猜不到那个什么核武是啥玩意儿。 连「军团」都可以烧得一点不剩? 「有这么厉害的武器喔?是不是先技研开发的某种新军武啊?」 「说是能够轻松战胜『军团』耶──那搞不好圣诞祭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 几人带着期待转头看去,发现经验丰富可靠的军士长,与虽然还年轻但有学问会动脑的中队长,都一副有苦难言的态度陷入沉默。好像都能隔着护面罩看见他们苦着脸了。 「……军士长?」「中队长阁下?」 军士长与中队长异口同声说了: 「……听她在胡说八道。」 播完了同一段广播的声音档,北方第二方面军的众将官沉默良久。 「……什么不好讲,竟然说要为大贵族启蒙?真佩服一个无知的小丫头敢讲这种话。」 不是出于战栗或期待,是傻眼。 「再说如果用上核武,就连重战车型的确也是不堪一击,但是──就算能打倒几只『军团』,也灭不掉所有『军团』,才会到现在都没用过核子武器。」 的确,核能是人类手中最强大的能源。 但是核武与核能仍然不是可以立刻解决所有疑难杂症的银弹。 「就算想除掉自动工厂型(Weisel),问题是无法抓出它们位于支配区域深处的哪里。但又不能对着支配区域全境用核武进行无差别轰炸。假设真的做到这种程度把自动工厂型全数摧毁好了──前线的战斗兵种一样还在,战斗不会结束。」 就像过去在航空器黎明期曾经有人提过战略轰炸,但很快就作废了。 就算能轰炸远离前线的后勤基地摧毁敌军的生产能力,也不会立刻对前线造成影响。因为这么做并不会损耗已经运送至前线的物资与战斗部队。同时期望造成的士气低落效果,也不可能发生在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军团」身上。 更何况能把核弹头送往支配区域深处的导引投射物或航空器(平台)都受到阻电扰乱型(Eintagsfliege)的干扰而无法运用,只要无法分辨「军团」支配区域与未经确认的人类生存圈,这么做只会殃及其他国家。再加上金属制的「军团」具有高度抗热线与冲击波的性能,杀伤圈比起反人员,用途会大幅缩小。 在烧尽「军团」之前,放射性落尘(Fallout)与日照不足会先让联邦陷入险境。 『说起来……她说要做出核武?用他们抢走的用过核燃料?』 步兵军团的参谋不解地问了。这并不是不可能,只是…… 『他们有加工设施吗?拉什核电厂并未附设再处理设施──附近有这种设施吗?或者是暗中新建设施的迹象?』 「没有。想新建设施也没有资金与时间。而且同伙当中,没有任何一人具备相关技能。」 『也就是说,难不成──这些家伙不知道尽管核燃料与核武用的同样是铀,浓缩比例却不一样?』 核燃料与核武都是由铀的同位素之一──铀-235浓缩制成,但是核燃料程度的低浓缩比例不会发生构成核武原理的急速核分裂连锁反应。而为了提升浓缩比例,需要大规模的工厂设施。假如再处理的是用过核燃料,还必须对随时放出的大量衰变热与强烈放射线做好对策。 然而,他们却在无法进行这些浓缩作业的状况下高喊着「核武」制造…… 「……这下反而难办了。」 司令官低声呻吟。 「不具备专业知识,反而无法预料他们的行动。如果指挥官根本不知道制造核武需要用到什么,那些士兵恐怕连放射线的危险性都不知情。」 「而且也有可能被『军团』抢去。虽然据说核武本身受到禁规(防护设定)限制──但放射性废料就不确定了。目前已经确认发电机型(Admiral)以及警戒管制型(Rabe)的部分个体配备了核子反应炉,并曾经使用过贫化铀弹芯。换言之,『军团』『有办法进行铀浓缩』。」 贫化铀是铀浓缩过程的副产物。既然能把它用来制造弹芯和装甲…… 「也就是说虽然核武受到禁止,但『未达核武标准』的相关规定就不明确了,是吧──而且对它们不管用的武器,对我们人类却很管用。」 无论是核武,或是「未达核武标准的武器」都一样。 司令官点个头,趁着状况尚未进一步恶化之前下达指令。 「继续收集情报──迅速进行镇压与回收。」 † 直到最后一刻才通知派遣预定地点,似乎果然是防谍措施的一环。「窃听器」的检举与保护告一段落后没多久,机动打击群就接到了前往北部第二战线的命令。 北部第二战线位于联邦疆域的北部中央到西部,战前这个地带与船团国群相邻。辛被调派到这里的机甲师团各基地群,没有翻越它们作为炮击壁垒的连绵丘陵,而是绕过山麓,俯瞰北部第二战线的战场。 对,是俯瞰。 「……整个战场是一个盆地?」 从位于战场南方的这片奈西科丘陵地带沿着缓坡往下看,眼前尽是泥地、矮草与零散原生林构成的荒野。北方第二方面军的防卫阵地带──洛畿尼亚线横陈丘陵的北麓。然后是将战场与视野在西侧做个分隔、南北纵走的锡哈诺群峰,以及从这里相隔太远看不见,但同样围住战场的东部山岳地带与北方「军团」支配区域后方的低山带。 「锡哈诺山岳横越旁边的北部第一战线,与我国和联合王国的国境龙骸山脉相连,北方低山带的后面就是船团国群了。顺便讲一下……」 由于到邻接此地的船团国群参加过作战,梅霖说关于北部第二战线的战况他也有所耳闻,补充说道: 「直到第二次大规模攻势之前,这个盆地好像都还设置了宿营、基地什么的。听说战前这里是一片田园,以前用来布署后方支援部队很方便,但现在要当成战场就不适合了。」 开阔地是机甲兵器──战车型(Löwe)或重战车型的专属舞台。 尽管遭受炮弹卫星的轰炸后,每处战线都必须放弃原有的防御阵地进行后撤;可是这里的后撤地点偏偏是原为农地的开阔地,防卫起来想必很有难度。 「所以才会派我们过来,是吧?──竟然要把一度放弃的河川改变位置重新当成防卫线,这作战听起来也太乱来了。」 联邦极度缺乏战力,以至于非得从外国难民召募义勇兵不可。 纵然是外国王族的直属部队,坦白讲他们大概也不想把宝贵的机甲兵力闲置不用,维克自己也不想白吃白喝人家的。奥利维亚与来自盟约同盟的派遣教导部队也一样,从这场作战开始,将会再次作为机动打击群的战力上战场。 视野下方的洛畿尼亚线位于人为抽干河水做出的洼地状地带。这条战线与后撤之前的北方第二方面军防卫线──希阿诺河正好互相平行,由西往东穿越盆地。 蕾尔赫照常待在伫立的维克身旁候命,微微歪头。 「这条洛畿尼亚线也是,希阿诺河也是,河川还真是流过了最恰当的位置呢。」 巨大得能够在国境附近阻挡「军团」侵犯长达十年的河川,竟然正好流过将「军团」与联邦势力圈完全分割为东西两侧的位置。 「不是正好流过,是开挖出来的。他们把原有的大小河川改道进行围垦,同时也让它们汇流到国境这边作成防卫用运河,就成了希阿诺河。看,有很多旧堤防的遗迹。」 蕾尔赫也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但在她看来就只像是不值得注意的田间小道,尽是些朴素的土堆罢了。这些无数土堆穿过盆地各处,很多地方被战壕或炮击遗迹切断破坏。 「……所以是数不清的大小河川形成网状的地势?然后竟然能改造得如此……想必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与劳力吧。」 「这附近一带原本是高沼地,属于水源从四面八方流入的地势。他们花了一百多年建造围堰,把这里改造成农地。这条洛畿尼亚线也只是把水抽干,原本同样是兼具围垦与防卫功能的运河。想到这些历史,祖先耗费的劳力当然令人惋惜了,只是──」 维克轻叹一口气。 「无论是现在的状况还是此地的战况,恐怕都不允许他们感伤惋惜吧。」 熟悉的「铿啷铿啷」恼人的脚步声岔进来,眼睛转去一看,在第八十六区看到厌烦的枯骨色机甲正从奈西科丘陵下到盆地来。 M1A4「破坏神」。共和国引以为傲的铝制劣质机体怎么会来到联邦的战场? 辛不禁沉默半晌。 「……难道说,那个也是之前就有了?」 结果梅霖也是一脸怪表情。 「不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那玩意儿。我是说在这里。」 顺便再补充一下,好像也不是照旧当成机甲兵器运用。 它扛着堆积如山的沉重迫击炮还有携行式反战车飞弹等等,与装甲步兵一同行军。不然就是拖着一五五毫米牵引榴弹炮或八八毫米反战车炮,与炮兵一起前往阵地。 「破坏神」名义上好歹还是机甲兵器。 虽然单薄得可以,既然配备了装甲,又背负着火力再弱也还是战车炮的武器移动,自然具备应有的马力。而现在这个马力被用来…… 「大概就是力气比较大的装甲步兵吧……」 「想起来了,上次避难作战就把它们从共和国运出来了,说是要用来搬运资材。」 但话又说回来,过去曾经与「破坏神」联手对抗「军团」的辛他们看到伙伴走上这种末路,该说有够可悲吗?还真觉得有那么点可怜。 竟然沦落到当起驮马来了。 「──就像你们说的,我们将接收的『破坏神』当成四脚非人类型的重装甲强化外骨骼来运用。」 一种略带磁性的甜美女声对他们说话。转头一看,是一位身穿机甲战斗服(Panzer jacke)的女军官。 她有着烟晶种特有的烟熏般的咖啡色头发,将华丽的大波浪卷绑成马尾,亮丽的五官略施粉黛。基于作为野战将士该有的戒心,阶级章当然摘掉了,不过兵科章跟辛他们一样都是机甲部队的八脚悍马。 「作为装甲强化外骨骼还算优秀。装甲与火力高过『狼战士』,搬运能力更是格外强大。所以其实当初拿来当成机甲兵器运用就是错的。」 女军官踏过开始枯黄的秋日野草走过来,随和地举起一只手。微笑充满自信,有着个头比辛高一点的修长身材与美貌。 「幸会,机动打击群的诸位。我是北方第二方面军第三七机甲师团第一联队『圣母青鸟』队长妮雅姆·米亚罗纳中校。在进行叛逃部队『万福玛莉亚』镇压作战的期间,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与我的联队共同行动。」 「──你们机动打击群受派来此,是为了参加战线西端锡哈诺山岳的系列水坝破坏作战。」 作为机动打击群据点的第三七机甲师团基地才刚于大约一个月前重新设置完毕,对长久转战外国沙场的少年兵们来说反而很陌生的一系列统一规格避难所模组迎接机动打击群的到来。这种折叠式基本模组有利于大量运输,设置与撤除都很容易,需要多少就连结多少,还能借由追加不同功能的模组转用为兵舍、会议中心、餐厅、机库甚至是医疗设施,是联邦军制式的多用途居住设备。 在经过反覆使用而有点折旧的大会议室模组里,米亚罗纳中校在全像萤幕显示的战区地图与并排而坐的处理终端们之间来回踱步。 「正确来说是在工兵破坏锡哈诺山岳卡杜南河道上的防洪坝时,由你们压制河道周边维持安全。我们将借此把整个乌米沙姆盆地变回围垦之前的高沼地,为『军团』打造一座泥泞陷阱。」 地图上的卡杜南河道与系列水坝亮起红灯作为标示。分别是由南至北流经锡哈诺山岳的人工河川,以及并排于流道上的二十二座水坝。完全挡住了大小河川的水坝以下仅有干涸的河道痕迹,延伸到东边铺展的乌米沙姆盆地。 如果恢复这些河川的所有水流,整个盆地确实会变成阻挡机甲兵器入侵的沼泽地,沉重不堪的重战车型别想在这里正常行动。 「同时方面军本队将破坏位于卡杜南河道起点的洛畿尼亚水坝,封锁位于塔塔梓瓦新河道起点的塔塔梓瓦水门,将洛畿尼亚线恢复成河川。也就是代替向『军团』投降的希阿诺河,由洛畿尼亚河来阻挡臭铁罐们的行进。」 萤幕显示出横贯战场东西、预定恢复到旧有状态的洛畿尼亚河。顺便一提,塔塔梓瓦「旧」河道是过去让奈西科丘陵地带以南河川改道,流入当时的洛畿尼亚河弃而不用形成的河道,后来将它延长连向希阿诺河,就成了塔塔梓瓦新河道。 「你们机动打击群的作战区域,在洛畿尼亚水坝到卡杜南河道终点的雷卡纳克水坝,南北六十公里以内的范围。除了从优沙水坝到雷卡纳克水坝之间的十五公里将在『军团』支配区域内作战,其他大多都是在交战区域内作战。对于至今遂行过无数次支配区域深处挺进作战的机动打击群来说,也许会觉得有点缺乏挑战性?」 米亚罗纳中校用促狭的口吻作结,说了: 「只是──这个小儿科的作战(Piece of cake)很遗憾地,现在也得暂缓了。」 嗯?辛抬起头来。战况有时会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生变,但弄到作战延期,听起来就不太稳当了。 米亚罗纳中校目光飘远,似乎显得有些自暴自弃。 「整件事情太蠢,我就不讲得太详细了。是这样的,在你们赶来这里的路上,有一群自称万福玛莉亚的白痴从北方第二方面军叛逃,讲出要制造核武之类的鬼话,从核电厂抢走了用过核燃料,现在潜伏于交战区域里下落不明。」 「……啥?」 辛不禁怪叫了一声。 身旁的莱登以及处理终端、整备组员当中的少数几人也做出类似反应。 大半八六都一脸疑惑,葛蕾蒂、维克还有奥利维亚是没叫出声来,但也都悄悄仰望天花板或是按住额头。 米亚罗纳中校不住点头。 「谢谢上尉令人满意的反应。竟然能让远近驰名的机动打击群死神兼八六战帝辛耶·诺赞上尉发出『啥?』一声,这下多个聊天话题了。」 辛从未造访过北部战线,只有传闻似乎传得特别快。 初次听到这个夸张的绰号,让辛猜想那些传闻八成经过一番加油添醋,而且还是荒唐无稽地夸大成拿铁锹揍倒「军团」,或是从头开始生吞活剥之类的奇谈怪论。 太扯了吧,我又不是神父。 「万福玛莉亚联队本身只是小规模战力,但讲到核燃料就不容忽视了。况且现在是要将旧河川恢复原状,这就更不能不作提防。换言之,在核燃料全数收回之前不能实施水坝破坏作战。目前会暂时请你们进行机动防御。」 用过核燃料的放射线,强度衰减所需的时间非常漫长。万一没收回就被水冲走,广大盆地将会直接化为放射线的地雷阵,但是收回燃料所需的搜索行动又需要人力。分配越多人力做这件事,战线维持所需的战力就越是不足。更何况北方第二方面军原本就缺乏兵力,不可能有那余力将机动打击群闲置不用。 「我想你们不会知道如何处理核燃料,因此搜索任务与万福玛莉亚联队的镇压任务都不会轮到你们机动打击群。只是,万一那群白痴把燃料引爆,我会立刻下令避难,届时请你们即刻照做……这位黑眼睛散发神秘魅力的小姐似乎有问题要问?请说。」 「我是历·满阳少尉。请问如果把核燃料引爆了,是不是就会变成核弹呢?就是……在怪兽电影里出现的那种?」 米亚罗纳中校很快地想了一下。 「跟核弹不一样,我想想……这样说吧,就先想成类似的东西没关系。两者的共通点是都对『军团』效果有限,但对电影里的怪兽、我或你们具有高度危险性。」 「?您是说,只对我们有危险性吗……?」 维克用一种头痛难忍的表情补充。那副傻眼透顶的态度不是针对满阳,而是受不了话题中的叛逃部队想做核武,却有可能做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历·满阳,你说的那个是放射性散布炸弹(脏弹),威力不如电影或现实当中的核武。就只是个散布的污染物质对『军团』没意义,却会毒死人类的炸弹罢了。『女武神』是做了某种程度的防护,但不够完全,所以还是需要避难……就现况而论,总之先有这点了解就够了。细节说明起来太长,而且跟我方的作战无关。」 满阳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因为听不懂维克的解释,也不是跟作战无关的内容被省略让她不服气,重点是…… 「既然这种炸弹对『军团』无效,只会危害到我们──那么那些人为什么要拿它去对付『军团』?」 机动打击群只负责机动防御的任务,而没被找去镇压万福玛莉亚联队,会不会是考虑到他们不习惯对付人类? 「……太乱来了吧,什么叫要制作核武?当这是在做欧姆蛋啊?」 「就是以为跟欧姆蛋一样简单,才会快要做出脏弹(Dirty bomb)来吧……我看他们大概连核武的基本原理都没弄懂。」 核武的原理是引发急遽的核分裂连锁反应或是核融合,将原子核内藏的特强能量作为破坏力释放。不可能把炸药跟低浓度铀当成蛋汁加盐打匀就激发这种反应。 现在竟然被一群连这种基本知识都没有的家伙搞到水坝破坏作战要延期,莱登与辛都觉得厌烦透顶。 万福玛莉亚联队的主张,似乎是要拯救北部第二战线。 但实际上,他们才是真正害战线陷入了危机。只要他们继续带着核燃料潜伏于交战区域内,部队就不能着手破坏水坝将防御河川恢复原貌。在这段期间,只能靠士兵们来弥补防御阵地的不足。在最适合机甲兵器发挥实力的开阔地,用他们的性命与血肉去弥补。 正是因为万福玛莉亚联队抢走了核燃料,才会造成更多人员伤亡。 「再说……」莱登用鼻子叹气。避难所模组互相连结、通往队舍的走道天花板比队舍或大会议室更低,看在高个子的莱登眼里显得非常狭窄。 「就算真能做出来,也派不上用场吧。还没把『军团』杀光,人类就会先灭亡了,况且只把前线的『军团』炸掉也不能进行后续占领啊。」 核武的爆炸中心地会暂时受到放射线污染。还没等到放射线衰减到能让士兵安全进入,后方的「军团」就会重新进占该区域了。 跟着走在他们后面的班诺德低声说了一句: 「我想他们的脑袋里大概根本没有占领的概念吧。」 他对着回过头来的两人耸了耸肩。虽然以这年纪来说累积了异常丰富的战斗经验,但这两位少年长官毕竟还年轻,其他方面的经验就跟年纪一样浅。 「他们大概以为反正把眼前看到的『军团』打倒就赢了,就跟电影里的怪兽一样。」 「不是……没这么夸张吧?」 「至少那个主谋……好像叫诺艾儿·罗西?她是正规军官吧?应该不可能连这点知识都没学过。」 现代军人的职责不是只要见一个杀一个,夸耀敌人首级的数量就好。 该打倒的仅限有助于政治、作战、战略与战术目的之敌人,其他敌人打倒再多也没意义。这种基本知识就连身为特军军官的辛或莱登──两个受训不过半年的临时军官,也都学过并懂得其中道理。 上了几年教育课程从军校毕业的正规军官,岂有可能不知道这点常识? 「以前我就说过,劝你们还是别拿自己当看事情的标准比较好啦。我指的不是共和国的那种烂标准……我是说他们那种人不像我们或贵族老爷小姐生来就是战争专门户,也不是你们八六这种特殊族群,就只是些战斗人员或支援人员都当不了,只能勉强指派一些简单工作的家伙。他们只有那点程度,听说核武好像是很厉害的武器,就想说拿来用而已啦。」 「会不会太没逻辑了……脑袋里在想什么才会得出这种结论?」 野战军靴的跫音「喀」一声靠近他们并驻足。 「那当然是因为战况快要撑不下去了,看到好像很聪明的一招逆转胜手段就想抓住不放啊。是说这个道理,你们几个应该最明白吧?」 辛等人回头一看,那人对他们举起一只手打招呼。只见来者一头被海风吹到褪色的金茶发,外加一双翠绿眼瞳与火鸟刺青。 「被『军团』追打到搞不好明天就没命让大家都很害怕,就会有一些傻蛋因为太害怕不想面对现实,开始依赖起某些奇怪的念头嘛。」 就如同长达十年来共和国都把对「军团」的恐惧与屈辱转换成对八六的蔑视,用迫害掩盖真相。 「以实玛利上校……你平安无事啊。」 「托你们的福。」 身上穿的不是船团国群的碧蓝海军制服,而是联邦的铁灰色野战服,难道是作为义勇兵加入联邦军了? 彷佛回答辛内心的疑问,他咧嘴一笑,拉了拉野战服的衣领。 「不光是我,征海船团的幸存者与陆军的避难路线开路组全都加入了。要让联邦接纳我们的所有国民,当然也得给点即战力(伴手礼)喽。」 看来他没加入争取避难时间的阻滞作战部队,而是被分到疏通、维持民众避难路线的部队,然后就跟难民们一起寄身于联邦。如同他所说,为了让联邦接纳船团国群的全体非战斗人员,目前先提供即战力作为回礼。 背负着对那些阻挡「军团」追击而战死的阻滞作战部队「见死不救」的臭名。 「……如果我这个舰长都死了,我拿什么脸去见先走一步的弟妹?反正活着丢人现眼也不是第一次了,先想办法活下来再说啦。」 听到这番话,辛敏锐地发现到一点。 没看到在船团国群总是跟随他左右的副长以斯帖。 他悄悄地倒抽一口气,但以实玛利只是哈哈大笑。 「上尉啊,虽然说年纪轻的时候没来由地充满自信反而刚刚好,但你这反应就太自大了喔。我想说的是,你没保护到的那些都不是你的责任──关于以斯帖或是上次的作战都是,无论是以前或以后都一样。」 你别想来替我背负。 别想把我的宝贝弟妹抢过去。 辛轻轻点了头,看着眼前此人磊落的威仪。 看着这位长久统领征海舰队与氏族的族长。 「是我失礼了,舰长。」 「很好。」 以实玛利拿出他那统领征海舰队的威仪磊落地回应后,维持同一张笑脸问道: 「话说,上尉,龙涎香你用了没?以斯帖应该有把它拿给你们队上的银发美女吧,想说等你跟米利杰上校变成一对了就送给你们。」 他说的是安琪吧……原来蕾娜的龙涎香是从她那里来的。 总之辛先做回应。他停顿了慢慢眨一下眼睛的时间,说道: 「我要行使缄默权。」 「可是我身为提供人很想听听感想耶,要弄到那玩意儿可不容易喔。」 辛和颜悦色地微笑。 旁边的莱登与守在一旁的班诺德都吓得半死,往后退开。 「上校阁下……您神经太大条了。」 以实玛利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说得也是,抱歉。」 为了逃过联邦军的追捕,万福玛莉亚联队分成几个分队,潜伏于交战区域各处零散分布的原生林内。 「──好,这是最后一个了。」 在森林深处残留的烧炭小屋废墟里,核武制造分队之一的士兵们把有点重量的核武组装好了放下来。他们强行撬开每个制造分队分到的燃料棒护套,把里面指甲大小的颗粒跟塑胶炸药一起塞进容器里,手作的「核武」就完成了。 士兵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在大陆北方秋季的寒冷气温下散发奇异热度的东西。虽然外壳只能拿金属水桶来用满逊的,但更怪的是…… 「听说核武是很厉害的炸弹,可是好小一个耶,而且做起来还真简单。」 护套细管是有点烫,但让他们多少费点心思应对的也就这点小事了。护套管比小孩子的手指还细,拿工具一切就断。 简单到让人白紧张了一顿,消灭「军团」的蓝焰铁锤竟然就这样完成了。 「管他的,有什么不好?去跟琪露姆小姐报告吧,我们如果是制造分队中第一个完成的,她一定会很高兴。」 他们一面想起指挥官──苏尔村乡绅琪露姆·雷瓦的温柔微笑,一面伸手去拿无线电──万福玛莉亚联队没在使用同步装置。琪露姆小姐跟他们说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很诡异恐怖,所以不用没关系,士兵们听了都很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喉咙有点刺痛,不过他们以为是感冒了,就没放在心上。 入夜之后用过晚餐,奥利维亚注意到可蕾娜独自走出基地的避难所,便跟了过去。在掩盖了基地的奈西科丘陵地带背后,大概是用来代替晚秋时节已然枯萎的花卉,见她把带来的鲜艳红叶树枝拿来祭拜某人,奥利维亚呼唤那背影。 「……库克米拉少尉?」 「听说在船团国群认识的一个人──以斯帖上校过世了。」 为了让「海洋之星」自行沉没以免被「军团」虏获,她留在舰上指挥自沉作业。 像征海舰这样的巨舰,自沉也需要时间。这是为了预防其间发生意外状况──而当船舰完全沉没时,他们也已经被「军团」挡住,追不上难民。 「本来想告诉她,我已经没事了……本来想让她看看现在的我。」 「队长──这里的『牧羊人』是八六吗?」 「还没办法分辨,但我想大概不是。」 在把「女武神」搬进机库时,对于瑞图忽然抛来的问题,辛摇摇头。 联邦与共和国使用的语言很相近,从远方指挥官机嘹亮的悲叹声无法分辨差异,不过遣辞用句不像是八六。讲话带点古风,很可能是旧帝国贵族阶级。 然后,辛低头轻瞥了一眼瑞图。他在共和国战斗、诛杀的那个…… 「想起阿尔德雷希多中尉了?」 「只是觉得假如有必要,我很想用同样的方式帮助他们。不过如果可以,还真不想再做那种事了。」 如果八六最后沦为「牧羊人」,他会想帮助他们解脱。 但就算是「牧羊人」,其实他并不想杀害八六同胞。 瑞图紧闭双唇。玛瑙色的眼瞳显得沉痛。 「我其实也不想那样对待阿尔德雷希多中尉。既然都战斗到献出生命了,就离开第八十六区去跟老婆还有女儿团聚啊……要是中尉能这样想,该有多好啊。」 站到视野辽阔的山丘上,在战场上不啻于自杀行为。维克从视野不开阔的低地远望锡哈诺山岳,蕾尔赫站在他的身旁。 远望位于此地遥远西方的联合王国作为守护的天险──龙骸山脉绵延至此的山岳阴影。 「……殿下。」 「父王与扎法尔哥哥都没事,只是鲍里斯哥哥似乎战死了。」 与扎法尔王太子争夺王位继承权的异母第二王子,曾经拿鲍里斯当成手里的棋子。 即使是哥哥,维克对他的死无动于衷,只是…… 「听闻他为了不让王室背负败战的责任,和王妃一起留在沦陷的战阵了。这就证明鲍里斯哥哥终究还是独角兽家族的成员之一。」 为了把王室继失去龙骸山脉之后,连作为国家命脉的产粮地也失守的大败转换为王室也有一人死于可恨「军团」手里的美丽悲剧。 借此把民众对战况的不安与今后的苦境替换成对臭铁罐的血海深仇,敷衍一时。 只是建国以来不过十年历史的联邦,在这方面晚了一步。与外敌──「那些东西」对峙了千年之久的联合王国独角兽王室不会轻易就沦于被动。 「虽然第一步走错了……就让我们看看『帝国贵族』会怎么对付那些突然出现的蠢材吧。」 制造分队的家伙们才刚完成制造核武的大任,好像就没人管了。 他们似乎喝酒喝到烂醉吐得很严重,所以由诺艾儿指挥、把联邦军弃守的仓库堆积场当成据点的本队只得派出凯西去拿东西。 「……真要说的话,我早就觉得那个混帐大总统不可信了。」 凯西坐进卡车的驾驶座,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莉蕾与米尔哈不屑地说。麦黄色的头发两边推高,薄黄双眸紧盯入夜的原生林。 十一年前,凯西也曾经对恩斯特·齐玛曼率领的革命寄予期待。 因为爸妈、镇长跟很多大人都说民主制是好东西,都说这下大家可以获得名为自由与民主的美好事物。这份狂热也让凯西跟着兴奋了一阵。 结果呢? 革命成功,联邦成立之后,凯西的世界每况愈下。 自由与平等一点都不美好,除了烦扰与悲惨之外什么都没有。 本来交给乡绅老爷小姐或镇长去做就好的麻烦决定,现在却说是「自由」强迫他们选择。 明明就用不到也没必要背,只是浪费精神的读书写字也说是「平等」强迫他们学习。 搞到最后竟然还…… 「我是特别市(镇上)年轻小伙子的大哥,实际上镇上打架也是我最强……结果我到了军中,却连一件像样的工作都分不到,这不就表示联邦或军队都有问题吗?」 凯西的志愿明明是机甲科,自己这个打架好手驾驶「破坏之杖」一定会大有表现。可是军方却蛮横地拿跟操纵机甲无关的学科考试成绩为由,单方面把他撵了出去。 就连装甲步兵也还是因为毫不相干的学科考试没过而当不上,结果叫他去做什么运输科的卡车司机。就只能像一群蠢鸭子那样排成一排,在后方的运输路线来来回回。 那哪里是军队的工作? 什么运输科,不配让我……让曾经是镇上大英雄的我来做。 莉蕾答腔了。她那在玛莉勒苏里亚特别市很少见的玛瑙种栗色头发让人印象特别深刻。 「就是这样梓梓利、努卡夫跟金纳才会死啦。而且听说西斯诺光是学科考试通过就跟小姐一样当上军官了,拉钦那副德性还能当装甲步兵咧。真是见鬼了。」 「你说那个眼镜瘦皮猴啊。就是因为把那种货色放到前线才会输,真是不懂他们为什么不明白。」 「我们都被骗了啦。革命也好军队也好,都在让我们当冤大头。」 米尔哈用他平常那种呕气的语调不屑地说。在凯西的几个小弟当中,就属这个青年个头特别瘦小。 「核能发电还有正当的评价都被他们偷走,然后硬把我们不要的东西塞给我们……我们都被压榨了啦,还不就是为了让那些将官啊长官的过爽日子。」 「是啊。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结束这一切了。」 凯西露齿而笑。在树林的后方,已经可以看见藏有决胜炸弹的民房了。 只可惜不是光辉灿烂的宝剑,也不是机甲,而是带在身上不怎么帅气的炸弹。不过…… 「这样一来,什么都会恢复原状,什么都会恢复到对的状态。」 让我变回英雄。 让我得到只有我才配享有的地位。 † 北部第二战线的盆地战场,弥漫着晚秋这个季节特有的浓密朝雾。 视野严重模糊的厚重浓雾与黎明的阴暗天色,对进攻的「军团」来说刚好成了掩蔽。再加上这个盆地直到一个月前,都还是北方第二方面军的基地设置地点。这些建造为兵舍或仓库,又在撤退时被弃置的设施,也在雾气形成的白色黑暗中朦胧浮现,为无声前进的成群铁青机影遮蔽了外人眼光。 而将各感应器设定为被动侦测(Passive),悄悄埋伏的纯白骸骨也得到了同样的恩惠。 「──开火。」 等到队伍最尾端都进了猎场(杀伤区),它们对着前头的侦察小队与后卫的近距猎兵型(Grau wolf)中队展开炮击。由辛的异能预测前进路线,埋伏等候的「女武神」各战队从掩蔽物后方跳出,扑向进退不得的「军团」部队──这一批兵力用人类军队编制来说相当于步兵大队,以轻量级的近距猎兵型为部队主体,战车型做护卫,侦察与侧面警戒交给斥候型(Ameise)负责。 第一个先破坏负责索敌的斥候型。这样一来,感应器功能不强的战车型与近距猎兵型就失去了大半的索敌资讯,但「女武神」同样被雾气遮蔽了视野。它们将雷达设定为主动探测(Active),光学感应器切换至红外线检测模式,在雾气形成的白色黑暗中一边探路一边疾驰。 在光学萤幕里,战车型一检测到瞄准雷射立刻把炮口转去。 从卷动雾气旋转的炮塔「后方」冲出,辛让「送葬者」跳上那炮塔。会被检测到是意料中事,他与故意用「狼人」的雷射照射敌机的莱登联手出击。辛听得见「军团」的悲叹,置身于这片大雾一样不需要雷达──由于不会发出电波,索敌能力低落的战车型完全看不到他。 这个突袭来得猝不及防,战车型完全无法做出反应。「送葬者」取得毫无防备的炮塔后方位置,同时启动破甲钉枪。打进机体内的电磁贯钉把战车型的中枢处理系统烧到沸腾。 战车型沉重地颓然倒地。辛跳下来,让「送葬者」旋转机头寻找下一架敌机。 「──真是惊人。」 与辛指挥的部队随行的装甲步兵也看到了那个场面。 如同步兵部队会作为护卫与战车随行,机甲部队也不会仅以机甲兵器组成,按照惯例都会让负责斥候、周边戒备或排除敌方步兵的步兵战力随行。尤其机动打击群是首次派遣到北部第二战线,「女武神」又是首次在此地运用,让值得信赖的老兵装甲步兵部队随行是很合理的判断。 这个判断应该没错,可是随行的装甲步兵简直毫无出场机会。 身上的装甲强化外骨骼「狼战士」具备要害部位连重机枪子弹都能撑过的装甲,且能够以个人臂力运用一二·七毫米重机枪,性能足以对抗斥候型、近距猎兵型,甚至有时是战车型,但这种高速战斗却令他们望尘莫及。 「不过……」装甲步兵的队长在遮起整张脸的护面罩下喃喃自语。机动打击群菁英们的战果与起源,他早就有所耳闻。让从小在只是多出个核电厂的属地郊区城市平凡长大的他来看,机动打击群的少年兵们简直有如故事中的英雄,可是…… 「他们明明这么厉害……」 机动防御指的是当敌方部队突破以步兵为主体的第一排时,全数预置于后方的机甲部队活用其机动力迅速赶向前方,借由强大火力击毁敌机的防御战术。 一旦容许入侵的「军团」后退,有可能导致第一排的装甲步兵部队背后受敌。辛环顾名符其实地杀个一只不剩的「军团」残骸,这才终于在「送葬者」里稍微松一口气。 以步兵、反战车障碍物与反战车炮阵地组成的第一排,此时仍然有反战车地雷代替警报声,断续性地让装甲步兵与反战车炮得知倒楣敌机的位置。在「女武神」战斗时退避他处以免扯后腿的工兵部队再度前进,接续进行队舍或仓库的解体工程。 光学萤幕的边缘有个工兵望了一眼瓦砾缝隙,划了十字手势。 进入到一半的重机暂时驻足,一边戒备可能设置的陷阱一边靠近,把他们拖出来。是一对男女的遗体──不,男性怀里还抱着另一具孩子的遗体。 住在这附近地区的战斗属地民早已在几年前疏散完毕,这几人应该是来自船团国群的难民。不知是不是跟避难本队走散了,大概就只有这三人一路逃到这里──没能抵达安全地带就力尽身亡了。 辛不慎看到孩子的遗体抱着一小只布偶,便把视线转开。 都已经死里逃生正在避难了,却还是抱着心爱的布偶不肯放手。就连如此天真无邪的……本来可以天真无邪的幼小儿童,都得不到救援与保护而遭到杀害。 这项事实,令他感到无比哀痛。 为了解救北方第二方面军与北部第二战线,机动打击群受派而来,幸运的是他们一样隶属三七机甲师团。即使满身战场尘土,纯白机影在机库里仍然显得净亮美观。 「──检查表核对完毕。葛伦,再来就拜托你了。」 「好,辛苦啦。」 对方似乎是负责整备的随机人员。维约夫·加图崇拜地看着与那名高个子眼镜青年讲话的机动打击群总队长。西部战线的无头死神,八六的战帝,辛耶·诺赞上尉。 他有着夜黑种的漆黑头发,与焰红种的深红双眸。大贵族血统的白皙容貌五官端正。驾驶联邦军的最先进机甲「女武神」,是率领精锐部队机动打击群的活生生的英雄。 据说他受派到濒临灭亡危机的各个国家,一个不剩地解救国难。 联合王国、盟约同盟,然后是联邦。据说这个特务部队集结了各国的精锐战士。 这个传闻他也听说过,但像这样实际见到机动打击群本人…… 「──果然不同凡响耶,太帅了。」 虽然北部第二战线这里也被臭铁罐们逼入绝境,濒临毁灭危机,但机动打击群已经来了,所以他跟大家都有救了。 既然他们这些英雄已经来了,所有事情一定都能迎刃而解。 「我也得多加把劲才行。」 为了突破遭遇困阻的战况,他们即将往「军团」支配区域进行挺进作战。 换个说法就是「军团」施加的压力迫使他们非得进行有勇无谋的挺进作战,这种状况与半年前,在飘雪夏季的联合王国从事的龙牙大山攻略作战有些相似,只是…… 「还是没听见疑似重战车型的声音──感觉不到重机甲部队进入前线腹地的气息。」 正好在同一时刻,辛在从联合王国派遣联队机库通往兵舍的走道上,碰见了似乎回来准备进行补给与换班的维克与蕾尔赫。 为了突破人类军的战线,「军团」曾经投入以重战车型与战车型为主体的重机甲部队。联合王国那次,它们混入补给运输部队进入前线腹地,摧毁了联合王国军的机甲部队,造成机动打击群孤立无援。辛这次当然对这有所戒备,维克也一样。他们可不想再度一头栽进吃过一次亏的陷阱。 「只是,前线的机甲兵种也少得不自然。既然其他战区有『破坏之杖』出动进行机动防御,表示地盘应该没脆弱到战车型无法行走。最合理的推测是让它们在后方待机以保存兵力吧。」 「既然你听不见就没办法了,那就商量一下让斥候出动吧。」 维克看都没看一旁待命的蕾尔赫就如此回应,蕾尔赫对着代替他瞥来一眼的辛优雅地行礼。玻璃工艺的翠绿双眼像是在笑着说「交给下官吧」。 「重机甲部队这样的兵力,可没那么容易藏身……我们向来都是在没有你这种广域探查异能者的战场上战斗,要推测出它们的潜伏位置不难。」 「谢谢……我想顺便问个问题。」 帝王紫眸的视线请辛直说,他回望着那双眼睛提问。关于「这点」,辛猜也猜不到,就看他们知不知道了。 「那你知道重战车型既不是自走,也不是让回收运输型(Tausendfuessler)牵引就能进入前线,用的是什么机关吗?我确认过运输部队的动向与数量,但这次似乎没有敌机混入。」 辛的异能无法听见休眠状态的「军团」悲叹,但「军团」也无法在休眠状态下行动。就算是让回收运输型牵引前进──先不论拖不拖得动战斗重量一百吨的重战车型──回收运输型的声音也会传进辛的耳里。更别说要移动整个部队,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掌握不到行踪。 维克眨了一下眼睛。 「『知道』。应该说,其实也称不上什么机关。不过就是个虽然多少需要依赖地形,但远比航空器或铁路更有历史的大量运输方法罢了。」 维克在祖国作为方面军指挥官十分了解后勤部门的运输方法与路线,身为一国王子当然更该熟悉自己国内的物流与相关历史,这个方法对他来说太常见了。 这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用鼻子哼了一声。 「……万福玛莉亚联队的愚蠢行径,连带着导致本来应该保密的机动打击群(我方)存在被『军团』掌握得清清楚楚。是『军团』迫使我们进行挺进作战,而且也派出斥候确认过进击路线,所以一定对需要压制的目标很有把握。既然如此,不如把这也拿来当成诱饵怎样?」 「有利用价值的话当然可以,但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会写在报告书上,你到时候再看。比起这件事……」 被辛白眼瞪着,他用一种摆明了挖苦人的态度扬起嘴角。 「本来还担心米利杰不在会造成影响,想不到还挺冷静的嘛。」 辛继续白眼瞪着维克,但结果也只是瞪个两眼就老实回答了。反正不管说什么都不能让这条蛇受到教训。 「就是因为她不在。既然蕾娜不在,她的职务在某种程度上必须由我代理,我不想搞砸以免之后对她造成心理负担。」 关于指挥权的接替,机动打击群是破例由作战参谋接手作战指挥官的职务,但比方说与其他部队的交流或是指挥官之间的社交活动,如果外貌与战果双双引人注目的蕾娜不在,当然就会找上在联邦属于难得一见的夜黑种与焰红种混血,性质特殊的总队长了。 这种事情也不便推拒,况且辛也希望自己能变得够有耐力应付这种场面。 如同蕾娜至今做过的那样……如同理查少将的遗言。 我不会叫你们只为了这一件事而活,只是你必须为了你的归属,运用你的才能与胜利争取利益。 大概自己是真的有这必要学习。作为联邦军的一名成员,也作为具备的价值观无法完全融入联邦军的八六。不用只为了这一件事而活,但还是要学会在联邦军……在联邦过活所需的处世之道。避开不必要的摩擦,甘愿承受无法避免的对立,然而为了回避致命性败局,也得多次进行磨合与让步,各自持续寻找道路──寻找组织、社会当中所谓的政治手段。 况且他并不想害疗养中的蕾娜担心,不想让自己的言行举止连累蕾娜的名声,也不想老是让她看到自己太难看的一面。 「因为,我不想永远当个孩子……我也会拿你做参考,王子殿下。」 「这是无所谓,但你别变得不可爱到害我挨米利杰骂喔。我可不希望先是被你敲破脑袋,然后还被米利杰追着跑。」 「你怎么会知道……不对,我没想过要敲破你的脑袋。只是曾经试图用磨利的铁锹把你解决掉扔进海里而已。」 「……在『海洋之星』上感觉到的寒意果然是你……」 「这倒提醒我了。关于『蝉翼』……」 听说不只是蕾娜,安琪与可蕾娜也深受这家伙所害。 「这下子打草惊蛇了……蕾尔赫,交给你了。」 「什么!殿下,您这是要整死我了!」 维克迳自快步离去,留下蕾尔赫惊慌失措。 她带着相当悲怆的神情,转回来面对辛。 「不得已……死神阁下,请收下下官的项上人头,作为此事的补偿吧。」 「错全在维克身上,我不会拿你出气,只是……你的头本来就能拆下来,好像不能当成补偿吧?」 蕾尔赫猛地一惊,用一种悟出真理的表情倒抽一口气。 「……对耶。」 「别一副大彻大悟的反应。」 (插图009) 「我明白你的建议了,葛蕾蒂·温契尔上校。」 北方第二方面军参谋长是一位态度柔和的女少将,葛蕾蒂心想:同样是参谋长还差真多。不过纯粹只论表面上的态度。 「关于敌方机甲部队比预料中少的问题,我们这边已经掌握到了,也派出了侦察兵。除了自走索敌机之外也有派人盯住,我想不会看漏太多的。」 联邦军运用的无人自走索敌机,虽然能减少危险侦察任务的人员损耗,但也有很多缺点。只能在陆上移动使得摄影机拍摄范围狭窄,而且有些地形无法进入。远端操作与资料传送也屡屡遭受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既然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老练侦察兵的直觉判断,不管怎样还是需要人类进行侦察。 至于前往交战区域深处的侦察行动,合于难度的人员损耗是无可避免的。北方第二方面军自第二次大规模攻势以来战死者日益增加,非到不得已必然不会想付出这种代价。 换言之,作为斥候进入区域的大半人员都不是联邦军人,而是船团国群义勇兵团的…… 葛蕾蒂心里感到苦涩,但不会说出口。拿这事责怪参谋长也没用,况且为了让联邦接纳全国国民,他们想必也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机动打击群这边也可以调动『阿尔科诺斯特』侦察队,就等您的命令。」 「我会考虑的,谢谢你──要不是万福玛莉亚联队闹出这件事来,机动打击群的存在本来可以保密到水坝破坏作战开始。」 参谋长说道。水亮的暗色双眸发出伶俐、冷酷的光芒。 「很遗憾,还真的有些人是不帮倒忙就不错了……派不上一点像样的用场也就算了,一旦开始擅作主张,又净会成为身边其他人的绊脚石。」 托尔跟人员交接机动防御的任务回到基地,到了晚餐时间却还是没什么胃口。 「啊,瑞图那家伙又多拿到肉了。」 「托尔你别管瑞图的闲事,吃你的饭就对了。」 他呆望着别桌一说,坐他对面的克劳德立刻对他皱起眉头。 辛与莱登,还有满阳、瑞图等几名大队长接受随行步兵部队的邀请,去跟他们同桌用餐。 就从旁听到的内容来说,似乎是在针对今后的联合行动做确认。像是「有希望我们怎么行动吗?」或是「下次用这种作战方式如何?」之类,戴眼镜的青年队长很有热忱地问了很多。还有一些基本上都很强壮的装甲步兵大叔跑去逗他们说:「你们正在发育,要多吃点。」「要不要再多来点肉?吃肉。」诸如此类。 其实也是,他们行动时几乎都不会顾虑到这些随行人员,所以是需要对方多费点心,为了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也的确需要这类社交往来。这道理托尔也懂。 ……可是,做这些真的有意义吗? 托尔忍不住这样想。 因为,明明都打输了。 因为我们……明明都已经输给「军团」了。 他已经有所自觉。 实在是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受派到北部第二战线来,看到的景象也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被指派的任务,也是每次被敌军攻击防线破孔就东奔西跑到处补洞。 自从来到联邦,第一次遇到这种一无所获的作战。战斗的目的,不过是勉强维持住随时可能土崩瓦解的战况。 战况已然艰困到就连成立宗旨应该是作为攻性部队深入敌境、破坏主要据点的他们机动打击群,都不得不被转用为防卫战力──走到这一步,托尔与八六们终于是彻底明白状况了。 不只是联邦。联合王国丢掉了龙骸山脉,盟约同盟也被迫后撤到最终防卫线。南方诸国、圣教国与极西诸国也未曾恢复联络,这次确定沦陷的共和国,也已经没有任何通讯回应。至于船团国群的难民,后来找到的也都是遗体。 就好像托尔他们机动打击群至今的奋战都只是一场空。 就好像毫不客气地让他们知道,从第八十六区生还的他们以为自己能够开拓未来,其实只是自以为而已。 「……托尔,就叫你吃饭了。你手又停下来了。」 「嗯。」 托尔含糊地回答,拿起汤匙往嘴里送。吃的是面团里包着绞肉,放在汤里煮的乡土料理。他漫不经心地一口口吃下去,却吃不太出味道。 他吃得出来是香辣口味,却尝不出撒在清澈面汤上的香草香味。汤用的是哪种高汤?绞肉是猪肉、鸡肉还是羊肉?即使送进嘴里时特别留意,咀嚼的动作还是一样机械化,不知不觉间就糊里糊涂通过了舌头与喉咙。 就连本来要指派给他们的水坝破坏作战,托尔也觉得提不起劲。 把用来围垦乌米沙姆盆地地区的卡杜南河道上的水坝全数毁掉,就表示要把这整个地区从现在的农地变回原本的湿地。那岂不是…… 坐同一张餐桌的芙蕾德利嘉像是再也憋不住般喃喃自语: 「这里出身的士兵们,势必是得放弃自己的故乡了……」 话中凝重的语气让同席的所有人陷入沉默。 坐在对面的西汀飞快地伸出手臂,用中指弹了一下芙蕾德利嘉的额头。 「哇呀!汝做什么呀,西汀!」 「别摆出这种表情啦,小不点。以实玛利大叔好像说过,『你没保护到的那些都不是你的责任』。」 我觉得他说得对──西汀说了。 「首先得保护好自己,然后才是身边的人。帮不到的就是帮不到,没办法。那些人自己保护不了自己,如果那不是他们自己的错,也不会是我们的错。」 有些事情即使每个人都在拼命努力,也还是无力回天。 那不是任何人的错。 不是任何人的错,没有任何解决之道──有些事情只能这样去接受。 「我想这里的人大概也拼命试过了,但还是保不住故乡。这不能怪这里的人,也不是我们或小不点的错。所以你别一脸郁闷了啦。」 然而,芙蕾德利嘉还是皱起脸。 「……什么都想拯救,难道不行吗?」 西汀用叉子叉起肉卷往嘴里送。老旧的叉子满是刮伤。 「是没有不行,但你不觉得一个人要保护身边的所有人,甚至连视线范围以外的地方都要顾到很奇怪吗?当自己是神仙啊。只有共和国的白猪才会叫我们去做那种事啦。」 「可是……」 也不是代替陷入沉默的芙蕾德利嘉道出心声,托尔兀自低声说了: 「说得也没错,我们在这里接下的作战,就是要割舍掉一些什么。」 一旦把洛畿尼亚河恢复原貌,「军团」确实无法渡河,但联邦军也一样到不了北岸。 事实上采取这种作战,就是不打算收复洛畿尼亚河以北了。虽说他们正在设法避免那个什么放射线污染的,可见并不是打算永远不回去。 「总觉得……跟第八十六区有点像。应该说就像在漏雨漏不停的房间里,到处放水桶吗?就好像在第八十六区不管再怎么战斗,『军团』还是继续攻打过来,明明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却还是得继续战斗。」 只不过是勉强活过今天,不代表明天就有希望,那种达不到根本性解决的战斗。就跟只不过是勉强撑过「军团」的攻势但不足以彻底击败它们,只能等着有一天自己被磨耗殆尽,共和国第八十六区的那种战斗一样。 托尔紧闭双唇。他知道这话不该说,但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们是真的……打输了,对吧。」 明明这种绝望,在第八十六区应该早就习惯了。 为了让世人见识到核武的威力,必须在联邦军的眼前把「军团」炸成灰烬。 但是考虑到核能的破坏力,又不能在太靠近洛畿尼亚防卫线的位置引爆。 要选在离洛畿尼亚线有一段适当距离,但是附近有「军团」展开部队,两军争夺的地点。在这种条件下,诺艾儿挑中了交战区域内的一处交叉路口。 原为战斗属地的乌米沙姆盆地内难得一见的铺装道路,在此处形成交叉口。既是「军团」机甲部队的移动路径,也是联邦军反攻之际的进击路线,对两军来说都是重要地点。 「先取回这里吧──瑞克斯,准备好了吗?」 「好了,诺艾儿。」 同志瑞克斯·索尔斯少尉悠然点头,回应诺艾儿的询问。留着巧克力色齐切短发的他,在万福玛莉亚联队是唯一一名世袭骑士家族的子弟。 他说骑士理当跟随美丽的公主,论家世是他为上,却将联队长的地位礼让给她。 让车斗载着一个核武的卡车炸弹开走,瑞克斯的领民们回来了。他们把方向盘与油门固定好,使无人驾驶的运货卡车在森林里向前冲。确定他们回到了瑞克斯坐来的卡车上,诺艾儿也坐进了自己那辆卡车。两辆卡车载着两名指挥官,随即启动引擎。 「麻烦你观测了。只是,务必保持足够的距离。它的威力可是相当强大的。」 「知道啦,我有考虑到躲避的时间,定时装置都设定好了。不用担心。」 两辆卡车疾驶而去。载着核武的卡车炸弹与他们逆向行驶,穿过森林冲向「军团」部队。 † 『虫二三九呼叫萤火虫。发现卡车炸弹攻击。推测车上装有辐射弹(Dirty bomb)。』 接到交战区域部队上报的内容,于北部第二战线与敌军对峙的「军团」指挥官机重战车型沉默片刻。 『萤火虫收到──用意不明。』 如果是核武还能理解,但使用的是辐射弹。 这种武器对于浑身包覆装甲的金属制「军团」没有太大效果。而且放射线不分敌我,使用辐射弹反而会缩小人类的行动范围。 所以,这让指挥官机一时难以做出判断。 敌军使用辐射弹的目的是什么? 欺敌行动?声东击西?或者是某种实验?──「联邦军」的目的是什么? 『为收集情报,追踪辐射弹运用部队。在掌握联邦军的用意之前暂停进攻。』 † 核武似乎是爆炸了没错。轰然巨响扰乱了森林的安宁,冲击波把树梢摇晃得沙沙作响。 就这样。 既没有燃烧视野的火球,也没有冲上半天高的柱状乌云。诺艾儿错愕地回头,望向森林对面的爆炸中心地预定位置。 但爆炸声实在是太轻微了。冲击波岂止没有把树林扫倒,就只是摇响了一下树梢。 不应该是这样的。 所谓的核武应该是光用双手大小的铀就能让森林蒸发,就连机甲兵器也能烧得不留灰烬。小时候妮雅姆小姐放给她看的,米亚罗纳家与帝国军的实验纪录影像内容就是这样。 这次她用炸药同样引爆了一整块铀,当然应该发挥同样的威力才对。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关于核武的极大威力,瑞克斯只听诺艾儿说过,所以没像她那般受到打击。他让卡车掉头开回原路,想去看看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那点程度的爆炸应该是几乎伤不到「军团」,但不知为何连一架斥候型也没出现。直到卡车开到应该挤满了「军团」的爆炸中心地,都没有遇到任何一架敌机。 果不其然,破坏的痕迹很少。 卡车是炸碎了没错,但是用满满一桶高性能炸药也能达到相同威力。 「嗯──……可能还是有哪里做错了吧。」 他歪了歪头。眼睛看到闪动摇曳的火焰,于是走过去看看。 那火焰的颜色鲜艳得古怪。火焰在水桶的残骸与核燃料丸上摇曳燃烧。 他觉得很美,没多想就把手伸了过去。 原本用途是侦测核电厂事故的伽玛射线监测站,捕捉到辐射量的增加。接着副官上报「军团」自「核武」爆炸中心地撤退的消息,听得米亚罗纳中校皱起修得漂漂亮亮的眉毛。在串联起避难所模组盖成的师团基地里,这里是供她专用的办公室。 「如果是够强烈的伽玛射线,或许对它们也会造成影响?不,也可能纯粹是想谨慎行事。」 陶瓷与金属等材质不容易受到辐射影响,而「军团」的中央处理系统是流体金属制,恐怕受到的影响没有容易被辐射伤害的脑神经系统或半导体来得大。 「目前已经放弃进入引爆地点,不过在附近发现了瑞克斯·索尔斯与他的三名部下,已经捉拿归案。从污染程度来看疑似入侵引爆地点,并在归返途中变得无法动弹。」 「不进入该地点的判断是对的,西斯诺。要替『破坏之杖』除污也是很费工夫的。至于索尔斯少尉与他的部下……」 米亚罗纳中校抬头看了一眼副官。 「能进行审讯吗?」 「目前由于辐射病发作正在严重呕吐──等症状减轻之后就能问话。」 「……是吗?」 毕竟是把没有外壳的用过核燃料直接用高性能炸药四处散播,「核武」的引爆地点变成了大量放射性物质毫无遮蔽随处扩散的高辐射量地带。 而「军团」不像人类会受到辐射的严重影响。结果导致联邦军无法靠近的引爆地点一带被「军团」机甲部队再度入侵占据,白白让它们在两军争夺支配权的交战区域中央毫无困难地设置了进攻据点。 听到这件事,八六们只觉得烦不胜烦。先不论他们也不太了解的「核武」,丢失部分地区的支配权加上被「军团」设置进攻据点,导致他们忙着维持防卫线,却因为其他人的脱序行为造成防卫线本身受到威胁。 更何况他们受派来此准备进行的水坝破坏作战,也是被万福玛莉亚联队搞到延期。「核武」引爆造成的影响,又使得现在必须调整作战范围、变更移动路径,并且替随行工兵与侦察兵等等做好辐射暴露对策,诸如此类的作战准备都得重新来过或是追加工程。 瑞图不禁要发牢骚。原本就是只能应付一时的防卫战斗,心情已经够坏了…… 「同样都是联邦军人,为什么要这样扯我们的后腿……?」 「可是辛,你看起来好像意外地还好?」 「……目前还过得去。」 辛觉得没必要加什么「意外地」,但过去的自己也无法完全否定这几个字。况且总是不忘留心他人状况的安琪,大概早就注意到辛的脆弱,也一直有在关心他吧。 「……我自认有在快撑不住前消除压力。不然如果我第一个沮丧,其他人会更没干劲。」 辛是机动打击群的一名总队长。尤其蕾娜现在不在,他的言行举止会影响到全体队员。 所以面对应付一时的防卫任务或是看到原本的作战计画决定延期,他依然镇定如常。甚至不让人感觉出半点气馁,只是淡定、坚毅地执行任务。这些都是刻意为之。 然而安琪听了,神色显得更加忧心。 「人家说你是什么战帝──你会不会很介意?或者是在救援共和国时听到的那些?」 「?噢……」 她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为什么不肯保护她? 辛想了一想,摇摇头。 「这倒不会……我没义务去回应其他部队甚至是共和国人自以为是的期待,也不觉得有做出什么回应。我没那么自恋,我……」 我有蕾娜,还有…… 「光是要顾好你们这些战友就够忙了……谁叫我是个没办法独自战斗的弱小死神呢?」 听他半开玩笑地这么说,安琪也微笑了。 「这样啊,那就好。」 「别光顾着说我,我看安琪你好像也没在沮丧……你没有在硬撑吧?」 把达斯汀留在基地,又被迫目睹共和国的灭亡。悄悄期盼的战争结束的未来也离自己远去──跟辛有着这么多共通点,但安琪也…… 「嗯──……不能说完全没事。可是,芙蕾德利嘉都那么灰心了,所以就跟辛你的做法一样,我也不能一脸灰暗,对吧?……虽然说达斯汀不在,是让我很寂寞没错。」 安琪爽快地说出辛吞回去的男朋友的名字。一看,她还游刃有余地故意耸了耸肩──真是败给她了。 继而,她的柳眉忽地蒙上阴霾。 「对,芙蕾德利嘉……她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好像心事重重。我知道你必须以作战为优先,所以也不是要你为她做点什么,这个让我、可蕾娜还有莱登去想办法就好……但你还是稍微多关心她一点吧。」 † 为了确认陌生生物,「军团」们尾随追踪音探种。音探种潜入水底躲开它们往前游,在希阿诺河溯流而上,来到位于顶端源流的人工河川卡杜南河道的入口。 海拔南高北低的锡哈诺山岳与北方的亚孜低山带在此会合,成为几乎近似悬崖的陡坡,三面围绕这块地。流经半山腰的卡杜南河道丰沛的水量,滚滚落入盆地里的希阿诺河形成瀑布,音探种勉强从这里往上游。 恼人的「军团」也没再追上来了。前方不远处有个涌出滔滔潮水的灰色水泥出水口(闸门)。头顶上方的低断崖也有个东西在反光。 那是一座灰色的碉堡。是站在它旁边的生物眼睛在反光。 那个细小得古怪的双足步行生物睁大眼睛俯视着它。 音探种用色彩如孔雀的眼球仰望过那生物后,继续沿着战场大河溯流而上。 † 「军团」虽然在交战区域一隅设置了进攻据点,但无法理解万福玛莉亚联队使用脏弹的用意,似乎反而提高了它们的戒心。 第三七机甲师团负责的战区内,「军团」攻势暂时停顿,减轻了圣母青鸟联队追捕叛逃者的行动难度。他们从引爆地点锁定行动范围,并借由从俘虏口中问出的情报,兵分几路追踪潜逃的万福玛莉亚联队。 同时由于「军团」连进攻的征兆都没有,使得负责机动防御的机动打击群在这段时间闲闲无事。 既然有时间,在队舍进行的任务报告也就比平时更仔细谨慎。辛环顾在场的第一机甲群大队长与战队长,最后问道: 「有其他要确认的事项吗?」 确定没有人要提问或报告后,瑞图举手了。之前人家说这跟作战没有直接关联,所以他暂且摆着没问,满阳他们一定也是这样,但既然现在有时间了,那就…… 「请问队长,我可以问个跟任务报告无关的问题吗?」 「如果是需要跟在场所有人分享的问题。」 「啊──……我想应该算。」 对,比方说在回到这座兵舍之前,米亚罗纳中校说过「女武神」尽量别靠近污染区域比较好,所以要他们在基地候命,辛还有莱登都是毫无疑问地直接点头。 就像是某些相关知识,让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点头接受瑞图不懂原因的指示或警告。 「我想问一下核武到底是什么……就是它可以用来干嘛,有什么危险性?」 被问到的辛整个丢给同席的维克去解释,维克又整个丢给柴夏让她差点没翻白眼时,西汀离开了简报室。 关于核武,西汀就跟很多八六一样不甚了解。 既然不了解,趁这个机会留下来听听也没什么不好。实际上满阳似乎就打算这样,离开简报室去找手边没事的队员一起来听。可是…… 她就是不爽问辛。 要是蕾娜在就能问她了,无奈她现在不在。葛蕾蒂或幕僚想必知道这些知识,但现在这种作战空档才是他们最忙的时候。 还是说,晚点向奥利维亚上尉求教好了? 正在盘算时,就看到米亚罗纳中校往这边走来。可能是有事回来一趟。 关于核武的指示都是她下达的,她一定懂得很多,那就…… 「中校阁下,不好意思,可以请教一下吗?」 「嗯,可以啊。有什么疑问吗,依达少尉?」 咦?西汀睁大双眼。米亚罗纳中校有事都是跟旅团长葛蕾蒂或幕僚联络,不然就是总队长辛或梅霖他们。至今她从来没跟只是一名战队长的西汀说到话。 可是她居然记得我的长相与名字?西汀大吃一惊的同时接着说: 「就是……万福玛莉亚联队擅自带走,引发问题的核燃料、核武还有辐射什么的……说到底,核能究竟是什么啊?」 米亚罗纳中校一听,猛地转过头来激动地逼近她。 「你你你你有兴趣知道吗!」 西汀不禁吓得倒退。而且大个头的西汀很少被人低头俯看,这也吓到了她。 「呃,不是,与其说是有兴趣,应该说我只是完全不了解所以想知道一下……」 「这样就够了真是有心向学!不了解所以想知道、想学习!有这种想法最重要!」 看到米亚罗纳中校握拳极力主张,西汀只觉得敬谢不敏。真是失策,早知道会这样,或许再不爽也应该去问辛才对。 米亚罗纳中校猛一回神,总算恢复理智。 「所以……呃,你要问核能对吧?这个嘛……如果由我来解释,可能会讲得太投入把你吓到吧。」 很遗憾,西汀早就被吓得退避三舍了。大概是经常引来这种反应吧,米亚罗纳中校并不显得介怀,笑容可掬地继续说: 「还是先从简单好懂的动画开始接触吧。我们研究所制作了导览影片,我先把那个借给你,你们几个有兴趣的年轻人就一起看吧。内容再深入一点的资料我会在这次作战期间让人准备好,有兴趣的话可以带回你们的基地慢慢研究。噢,对了,如果对动画的内容有疑问,都可以问我背后的这个男生。」 一旁候命的青年军官部下把脸转向旁边,已经在小声地透过知觉同步指示某人准备相关资料了。「还要那个、这个跟那个。」米亚罗纳中校似乎又追加了几个书名。 无论如何,意外热情周到的态度让西汀当场吓傻了。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中校会这么认真地想帮她解惑。 西汀有点慌张地低头道谢。 「谢谢中校帮忙。」 「没什么,我们米亚罗纳家本来就是专门研究核能。我很高兴听到你对核能感兴趣。核能啊,可是很美喔。虽然危险但魅力十足,希望你们可以用自己的步调去发掘其中的乐趣。」 就跟她自己说的一样,米亚罗纳中校欣喜地笑着。 「容我老话重提,不了解所以想知道、想学习,能够产生这种想法真的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天分。希望你能顺从这份意愿,抱着轻松的心情开启各种学问、技术的大门一探究竟。从这些学术当中,一定可以找到让你真心喜欢的项目──然后……」 就像香气馥郁的大朵玫瑰那样华丽娇艳。 「如果是我们美丽的核能获得你的青睐,那我就太高兴了。」 与西汀道别后,米亚罗纳中校心情相当好。 「哎,我真是太高兴了。她真是个优秀的人才。八六一定都是像她那样吧,那么假如我企划一场新型核融合反应炉的参观活动,战后好歹也能招揽到一个人到我们研究所……」 跟在身边的部下露出苦笑。这个比她年长的部下,在她的「破坏之杖」担任驾驶员。这名青年出身于米亚罗纳家领地──属地谢姆诺的乡绅家族,才华受到她的哥哥赏识,既是哥哥的同窗好友也是长年以来的心腹。 后来哥哥派他来保护在前线指挥联队的妹妹,现在陪在她的身边。青年与她敬爱的哥哥同年龄,当她还是个小女生时,甚至对青年怀抱过淡淡的憧憬之情。 「小姐,看你高兴成这样。」 「当然了,得到学习的机会而且懂得把握,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啊。」 虽然可能也是必须如此,才能在传闻中犹如地狱的第八十六区存活下来。 米亚罗纳中校心痛地想。 为了在第八十六区求生存,为了战斗到底。 恐怕是因为这样,才让八六们不得不勤于学习、思考,然后凭着学到的一切下各种决定,清楚知道自己必须为自己的判断负责。是因为把一切所学变成武装善加运用,他们才能存活下来──其他办不到的人只能一一死去。 不肯学习如何与「军团」交战的人……不肯根据每一场战斗改变作战方式的人……无法自行决定选择的装备、躲藏的地形、必须优先解决的敌机的人……明明身处于谁都不能替自己做的判断负责的战场,却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奋力求生的人,都会一一死去。 当然就算这些都做到了,有时候还是会送命──但既然能够在那种环境存活下来,可见机动打击群的所有八六必然都具备了这种天分。 学习、思考、决断,然后为此负责──即使一个人民、一块领土也没有,他们确实具备了孑然一身却能统治自己的王者资质。 忽然间,她那烟熏般的咖啡色双眼厌恶地歪扭。 「……我当然高兴了。尤其是在看过不肯学习、不肯思考、自己做不了决定,无法下定决心为自己负责、丢人现眼的鸡群之后。」 圣母青鸟联队赶往叛逃者们的一处据点进行镇压时,没受到任何一点迎击。 此处似乎曾经是「核武」的制造据点。如同他们担忧的那样,这些人似乎想都没想到辐射毒害的问题就把燃料棒撬开了。附近地区遭到外泄的放射性物质污染,带有能致人于死地的高强度辐射。 圣母青鸟联队早就料到这个可能性,在镇压万福玛莉亚联队时只投入重装甲的「破坏之杖」。装甲强化外骨骼或是「女武神」的轻薄装甲,无法完全抵御来自机体外的伽玛射线。这点程度的知识,在帝国负责核能研究的米亚罗纳家领地联队的这些队员不可能不知道。 相较之下,万福玛莉亚联队的士兵们只知道核能好像是一种很棒很梦幻的能量,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任由大量辐射长时间照射自己的身体。 辐射无法用肉眼看见,不会痛,也不会烫。 会在不知不觉间,暴露在致命的大量辐射下。 叛逃者全都浑身无力地倒卧着。一架「破坏之杖」将光学感应器朝向配戴军官阶级章的一人。是万福玛莉亚联队的指挥官之一──琪露姆·雷瓦。 『这家伙也得了辐射病──好歹也是属地谢姆诺的乡绅,竟然搞到自己被辐射毒害?』 听了陆续来报的各据点镇压过程,米亚罗纳中校连叹气都叹不出来。 「还没把『军团』烧光,就先用辐射把自己害死了──看来诺艾儿·罗西直到最后,都没学到半点像样的知识。」 她好歹也是臣服于米亚罗纳家,领有拉什核电厂的罗西家继承人。主人家族的研究内容或领地财产的相关知识,怎么会什么都没学过? 米亚罗纳中校作为大领主家千金,从小就会跟世袭骑士及乡绅等部下的子女有所往来。这么做是为了及早发掘、选拔天资聪颖的孩童并提供教育机会──而诺艾儿属于没那个资格的一群。当时她就觉得,凭这个女孩的资质恐怕连乡绅都当不来。 结果一如旧时印象,听说回收的「核武」竟然只是拿金属水桶装满燃料丸,连一块护罩都没盖就直接用卡车车斗载走。 「……虽说大总统阁下只顾着掀起革命,没让人民接受足够的教育……」 但诺艾儿与她的部下在军中都有足够的受教育机会──米亚罗纳中校心想。即使是同一个属地的前农奴出身的士兵,大多数人也会试着学习最低限度的必备知识。也有人努力自学获得士官的升官资格,甚至还有人升上军官。 属于其中一人的副官少尉平淡地继续报告。这位女军官出身于玛莉勒苏里亚市,米亚罗纳中校问过她需不需要暂离现职,但她坚强地请长官不用介意。 「经过审讯的制造分队,所有据点就此镇压完成。实际行动部队的镇压也有进展。基层士兵已全数进行处分──我们捉住了琪露姆·雷瓦,作为代替瑞克斯·索尔斯的情报来源。」 于「核武」引爆地点落网后,瑞克斯·索尔斯与他的部下一时恢复到可接受审讯的状态──大概以为自己病情好转了,但现在已全员死亡。 辐射病──急性放射线症候群在经过初期的身体不适后症状会暂时减轻,然而并不代表已经痊愈。容易受到辐射影响的骨髓、消化器官以及保护体组织不受外来伤害而暴露在更多辐射下的皮肤,不用多久就会显现出病变。 从推测照射到的辐射量来看,她早就知道这些人没救了。 再说,米亚罗纳中校也无意把前线的宝贵医疗资源用在逃兵身上。 无论是那些连审讯的价值都没有的小兵,还是刚刚逮捕到案的琪露姆·雷瓦都不例外。 「让诺艾儿·罗西与宁荷·雷加夫招出本队的位置。如果在她们吐实之前先找到地点,就处理掉没关系。」 本来应该能炸飞附近所有的「军团」,凭着这场鲜明强烈的战果唤醒北方第二方面军与联邦意识的核武,结果只把一辆卡车炸成碎块就没了。 光是瑞克斯的这个报告就足以让诺艾儿惊慌失措,分分秒秒都在恶化的状况又进一步加剧了恐慌情绪。 留下来确认核武战果的瑞克斯和他的部下,上次报告结束后就再也没回来。 制造分队做完核武之后全员倒下,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抱着这些核武分头潜入交战区域各处,等待诺艾儿一声令下的行动小队──如今也被联邦军的追兵接二连三驱逐殆尽,无情地遭到镇压。 「怎么会……不应该是这样的,什么问题应该都能得到解决才对……!」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我是对的,所以什么事情都应该进展顺利才对。 诺艾儿还在狼狈不堪的时候,别动队仍然被继续镇压。跟几个部下一起回来的宁荷铁青着脸,告诉她最后一处制造据点也已被攻占,琪露姆被追兵逮捕了。 领民们听得大气不敢喘一个,从小就比较懦弱的悠诺都快哭了。 「小──小姐,他们说大家……除了我们以外都死掉了……!」 「这么做……这么做真的会成功吧,小姐!核武是真的可以干掉『军团』,保护我们不被联邦军欺负──拯救我们的,对吧!」 「这……」 应该会成功才对。 本来应该会成功的,可是并没有。失败了。不对,不可以承认我失败了。尊贵的帝国贵族,绝不能就这样接受败北。 「……当然了!这次我一定会用玛莉勒苏里亚的蓝火拯救你们!」 领民们的表情顿时如释重负。 沿着树林之间联邦军过去铺设的道路,「破坏之杖」的一个小队一跃而出──是圣母青鸟联队的追兵。他们从分队各据点的配置,以及少许残留的卡车轮胎痕迹的行驶方向等迹象,抓出了万福玛莉亚联队本队的潜伏位置。 「──大家快逃!」 她叫得嗓子都哑了。呆站原地的领民们一齐拔腿就跑。 他们冲进阴暗的原生林,踩踏枯叶,脚底打滑一路狂奔。在尚未从树梢脱落的叶丛薄暗下,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跑向树林另一头的明亮空间。 「啊……」 一回神才发现,眼前是一条河。 诺艾儿等人被断了去路,呆站原地。那是从锡哈诺山麓流出注入希阿诺河的人工河川──塔塔梓瓦新河道。 流速徐缓但对岸相隔数百公尺,实在难以游过。在这晚秋时节水温极低,人体转瞬间就会失去体温。 钢铁机影拨开树林飞驰,追得叛逃者无处可逃。不只是最早出现的小队四架机体,一个中队十六架机体发出动力系统的尖锐叫唤,上前包围他们。 「该──该死……!」 彷佛以抱头鼠窜为耻,凯西到了这时候才举起突击步枪,挺身保护浑身发抖的悠诺与米尔哈。梅勒悄悄地站到呆立不动的诺艾儿前面。 现在不是时候,但她胸口仍产生一股甜蜜悸动。 「梅勒──我,我其实……」 「破坏之杖」的机枪转向他们,动作当中已不带有呼吁投降的意味。 继而…… 蓝色光芒横扫了苍穹。 那道光也映入中断侦察任务避免辐射暴露,转为辅助工兵执行任务的船团国群义勇兵眼里。 既不是穿透迷雾的阳光,也不是雷鸣。是蓝白色代表高温,集聚的线状火焰。 令他们怀念又忿恨,在故乡战场看惯了的火焰。 以实玛利不由得低声呻吟。怎么会在这种内陆战场──怎么会? 「喂,跟我开玩笑的吧……」 那个火焰是…… 听到那个报告,就连北方第二方面军参谋长也不禁脸色大变。 「万福玛莉亚联队余党以及主谋诺艾儿·罗西、宁荷·雷加夫双双逃亡──报告指出,前去镇压的圣母青鸟联队第二机甲中队已全数溃败。」 虽说只是一个中队,圣母青鸟联队的精兵不可能让区区农奴溜走,还搞到部队全员败亡;然而这并非参谋长脸色铁青的原因。作为大贵族成员之一自幼就被训练控制情绪的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失去笑容。 连这样的她都感到惊恐的是…… 「原因是出现在塔塔梓瓦新河道的──原生海兽的攻击。」 第十二卷 Holy blue bullet 第三章 实现我的愿望吧,万福玛莉亚 昔日流经洛畿尼亚河以南、多达数十条的河川,全由塔塔梓瓦新河道一手接收。河宽最大达三百公尺,庞大的水量滚滚不绝。 要让「那个」生物游过虽然略嫌狭窄,但也确实容纳得下。 划过从东西两岸森林飘落的无数红叶,与它们带来的细微涟漪奢华交织成的绫锦水面,「它」抬起头来。 脖子很长,头部尖锐如龙,冲天长角犹如王冠。正是支配北方碧海的海洋之王,原生海兽。 它丝毫不把乱糟糟群聚岸边的人类放在心上,环顾两岸。悠然转动的巨龙般的头部,有着孔雀绿色的三颗眼球。 追逐万福玛莉亚联队而来的机甲中队目睹王者的意外降临,也当场呆住。 全长约莫七十公尺,以这种原生海兽的成体而论还算娇小。但对于渺小人类来说实在太过巨大,威严仪态让所有人陷入绝望与恐慌。 被逼入绝境吓得瑟缩的万福玛莉亚联队余党,也在大过一切的绝望之下浑身僵直。 将可耻的叛逃者逼入困境,用经过训练的意志力克制住义愤与杀意等待扫射命令的机甲中队,此刻内心又爆发非比寻常的恐慌意识,造成其中几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扳机扣下,重机枪敲出一连串断音。 能把脆弱人类撕成两半的强力枪弹刺进原生海兽的透明鳞片,然后被底下的鳞甲弹开得一干二净──对于能跟配备了四○「公分」深水炸弹投放炮的征海舰或远制舰正面交锋的大海王者来说,一二·七毫米弹不过是玩具枪罢了。 传达到的,只有加害之心。 原生海兽的三颗眼球朝向机甲中队,血盆大口赫然张开。 霎时间,横扫而过的蓝白「线状火焰」把「破坏之杖」全数引燃。 炮塔、车身,还有以约束型陶瓷与重金属构成的复合装甲,没有一个例外地被热射线扫过。炮塔内的炮弹被引爆燃起的业火,在慢了一拍后接连着追逐斩击轨迹。 一个机甲中队十六架机体──毁于仅仅一击之下。 原生海兽不带感情地俯视起火燃烧的钢铁坐骑残骸半晌。确定没有任何人还在活动后,才发出巨大水声再次沉入塔塔梓瓦新河道的锦缎水面。 只留下缩起身子互相依偎的万福玛莉亚联队余党。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才慢慢地呼出憋住已久的气息。 「它救了……我们……?」 诺艾儿呆怔地喃喃自语。这句话让领民们一阵鼓噪,议论纷纷。 「我们被它救了……?」 「那头怪物……保护了我们?」 怎么想都是这样。 那么大一头恐怖的怪物,正好选在他们被逼入绝境的瞬间现身。而且只惩罚了联邦军的所有追兵,就像要保护、拯救诺艾儿他们似的。 「它救了我们。因为我们没有做错事,因为我们是对的。所以,它保护了我们……!」 只有梅勒像是遭受到雷击,注视着原生海兽离去的水面。宛如得到天启,碧海暴龙的威容对青年内心带来了冲击。 那个恐怖、异质、过于强大的生物…… 那样的东西,竟然降临了──来帮助小姐了。 既然如此,那头怪物就不只是现身相救。 那头龙──是作为小姐挥动的宝剑与铁锤,派遣至人间的神意,也是神威。 † 「──出现的原生海兽,从画面的特征来看属于热线种(Phisara)。是从炮光种(Muscula)衍生的小型亚种。」 要针对「那东西」解说,当然要请到征海氏族的族长以实玛利。 场地是北方第二方面军联合司令部的大会议室。以实玛利神色自若,面对在座的将官们。作为舰队司令之「子」自幼就学会对抗原生海兽与无情大海的他,不觉得曾为帝国贵族的这群将官值得畏惧。 「船团国群的沿岸,每年都会有流冰从北方碧海漂来。偶尔会有原生海兽的幼体──特别是小型的破甲种(Monocera)与中型的音探种幼体,乘着流冰误入沿岸。为了找回它们,原生海兽的海中舰队会闯进平时绝不涉足的船团国群(我国)领海。它之所以大老远跑来联邦的战线,我看是经由均诺里军港沿希阿诺河溯流而来的吧。」 在乌米沙姆盆地北部由西向东流过的希阿诺河,会和缓地往北方蜿蜒,通往帝国唯一的北方军港均诺里。军港周边与船团国群的领海相接,因此原生海兽是有可能进入均诺里港,沿着希阿诺河溯洄而上。 「只是,那些家伙也有领土概念,所以在人类领海内只要我方不出手,它们也不会动武。它们找到了幼体就会回去,我们顶多从远处监视就是了。」 「哦。」一名校官探身向前。 「既然是来找幼体的……那岂不是有利用价值吗?可以捉住幼体,让成体袭击『军团』。或者是饲养幼体,训练它听从指示怎么样?」 以实玛利沉默了片刻。 「……你不觉得如果有办法,我们早就做了吗?」 在长达十一年的「军团」战争期间,或者是更早就着手了。 「大可以拿来对付你们帝国,或联合王国啊……就是因为不管试几遍都不成功,船团国群才会臣服于帝国与联合王国几百年好吗?」 这次换校官沉默了。 「……这倒也是。」 「对吧。再说,就算是幼体也是原生海兽。就连最小只的破甲种幼体,体型与力气都大过人类了。而且明明只是幼体还长了能把铁板切成两半的有机刀锯。更别说炮光种的幼体,那已经没人应付得来了,一靠近就会变成焦炭……真要说的话──」 以实玛利讽刺地哼笑一声。他们征海氏族没能办到,但在联合王国的天险龙骸山脉,以及盟约同盟的灵峰伍尔斯特山,那种生物如今仅剩名称留存于世。 「陆上的原生龙种,不是早被你们灭了?虽说现在雷达与航空器都无法发挥全副功能,但它们在无法施展本领的环境下也没那么厉害啦。」 没厉害到能正面对抗称霸陆战的「军团」们。 在塔塔梓瓦新河道近旁等着挺进作战开始的机动打击群也分享到了同一项情报。 在指挥官之间定期举办,以避免联邦、联合王国与盟约同盟等各国士兵发生争执或摩擦的会议上,代理维克出席的柴夏说: 「那么或许不用特地猎捕,原生海兽与『军团』就会自己打起来了──『军团』不会区分人类与兽类。而热线种若是遭到『军团』攻击,想必也会反击吧。」 热线种的热射线能烧毁「破坏之杖」,当然也能熔断战车型。至于原生海兽的鳞甲,再硬也不至于能抵御战车炮可打穿六十公分厚铁板的直接射击。 「嗯?」奥利维亚皱起眉头。 「我看很难说吧……『军团』会把热线种视为敌性存在吗?没错,它们只要是一定以上大小的恒温动物,的确都不分人类兽类格杀勿论,但是──全长达五十公尺的原生海兽,恐怕不一定在这个范畴内吧。」 「军团」纯粹是作为兵器诞生的杀戮性存在。必须歼灭的基本对象是敌兵,也就是人类。本来并没有必要连兽类也杀死。之所以遇到兽类照杀不误,是因为不知变通的自动机械在辨识精度上故意设定得较宽松,在无法判断对方是人是兽时会先杀了再说。 如果是这样,那么体温与大小都明显异于人类的兽类,想必不会列入攻击的对象。 「就我所知,『军团』打死的兽类都是狼或野山羊,没听说它们杀过猫或兔子。那么反过来推论,它们恐怕也不会攻击太过巨大的生物吧。」 「先等一下。」葛蕾蒂开启同步装置,三言两语之后关闭了同步。 「……诺赞上尉问过了几个人,说是上尉他自己与其他人只看过狼、羊或是猪被杀,但马或牛等大型家畜就没看过了。」 在共和国第八十六区的战场,如同城市与物资等等,战场周边也留下了一些被遗弃的家畜动物。当然,八六也看过「军团」对这些被遗弃的动物做出的反应。 「可是……实际上在船团国群,不是就发生过战斗……」 讲到一半,柴夏才想到原因。 「……不对。听说在摩天贝楼据点是原生海兽先发制人,而且原生海兽也没跟电磁加速炮型(Morpho)或电磁炮舰型(Noctiluca)交战。也就是说……」 葛蕾蒂点个头替她道出结论。 虽然打从一开始就没在期待那种好事,但还是…… 「在陆地上只会自卫的原生海兽,以及可能不会攻击巨大生物的『军团』。双方要是能自己打起来,机动打击群的作战就轻松多了,只可惜恐怕没这种好事。」 † 让斥候型与警戒管制型谨慎地查探北方第二方面军的动静后,指挥官机做出判断。 『萤火虫各机──据本机判断,放射性散布炸弹的使用始自单一部队的叛离与失序行为。』 所以不是北方第二方面军的「计策」,而是逃兵小部队所引发的一种「意外」。 叛军部队握有的核燃料,可以根据指挥官机「生前的知识」转用于其他方面。它也斟酌过夺取运用的价值──结果唯一的发现是核武不用说,就连辐射弹也受到禁规限制制造与运用。叛军部队就在这一刻失去利用价值,对于具有高度辐射抗性的「军团」们来说沦为威胁性极低的小部队,不过是排除对象之一罢了。 只是叛军部队对于北方第二方面军来说,仍然是具有一定威胁的存在。容易受到辐射危害的人类,无论如何都得耗费劳力搜索、镇压他们,并且回收核燃料。 结果叛军部队反而帮它们争取到了安排「作战」的时间。 『再次开始进攻。对北方第二方面军施压,并妨碍敌军对辐射弹保有部队的搜索活动,以及对支配区域的侦察行动──注意事项,发现机动打击群进入北部第二战线。』 叛军部队另外还替「军团」带来了一项恩惠。 根据「情报」指出,机动打击群本来被认为在联邦西部战线从事生产据点的压制作战,叛军却迫使他们将该部队用于北部第二战线的机动防御,因而暴露了行踪。他们为了从事挺进作战暗中加入北方第二方面军,却为此不得不在作战开始前败露行踪,提早揭穿了联邦的欺敌行动。 机动打击群的迎击准备,本来有无貌者指挥的集团正在进行──所幸迫使联邦进行挺进作战,设下陷阱的北部第二战线这里也有办法做出相同对应。 『幼鲑一号麾下部队维持休眠状态──尝试掳获机动打击群,以及优先目标「火眼」。』 † 虽然追兵机甲中队全军覆没了,但也回不了位置已经败露的仓库群据点。万福玛莉亚联队的幸存者躲避搜捕眼线在森林里前进,来到一处还留有几间石屋的村落遗址──村庄的名称「斯尼涅希」仅剩少许字迹留在饱经风雨的路标上。 诺艾儿在大型建筑物中唯一还保有屋顶的集会所和队员们一起歇脚,到现在仍难以抑制内心的亢奋。尽管把诺艾儿的领民与宁荷的部下加起来,幸存者只剩下相当于一个中队的人数;核武也只剩下本队持有的部分…… 原生海兽打倒了追兵,救了我们,认可了我们的正当性。 我不用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不用觉得我是错的,不用去承认那种令人难以接受的可怖念头。 开卡车把核武载去村子外围仓库藏好的梅勒他们,现在回来了。梅勒直接带着同样亢奋不已的表情走过来,惊得诺艾儿心里一阵悸动。 与联邦军追兵战斗过后一路逃到这里,一整天下来浑身泥巴与汗水,还没洗过澡的身上脏污当然也令她介意,但更重要的是──在那个她已有受死决心的时刻,对着眼前这个挺身保护自己的男生,她藏在心里已久却险些脱口告白的情意…… 没有……被他听出来吧? 诺艾儿是贵族之女,与领民梅勒门不当户不对。 所以绝不能告诉他──这份淡淡的初恋,必须一辈子藏在心里。 「梅勒,那个……」 「小姐真厉害。」 梅勒浑然不觉,用力握住诺艾儿忸忸怩怩地合握的双手。 「他救了我们。因为小姐是对的,所以老天爷救了我们!」 眼神里带着纯粹的信赖与崇拜。被那双甚至是热情澎湃的蓝眼睛如此直率地,在如此贴近的距离内盯住,诺艾儿把刚才的狼狈忘得一干二净,幸福得像飞上了天。 「──是呀!」 梅勒认同我,相信我。我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 诺艾儿最想回应的就是这份信赖,所以…… 「作战要继续进行。核武也是,下次一定会──……」 兴奋激动的凯西插嘴了: 「对啊,那头原生海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继续让原生海兽帮我们干掉『军团』吧!」 「咦?」 意想不到的一句话让诺艾儿一下子愣住了。 可是我想继续制作核武……用曾让故乡城镇与我最重视的你们度过幸福人生的核能火焰…… 因为既然原生海兽已经证明我是对的,那就用一定能成功的核武…… 然而梅勒坚定地点头。 「是啊,小姐已经是天选之人了。『军团』让原生海兽去帮我们打倒就好。」 「再说,龙神比水桶好看多了。而且还会自动去对付敌人,多省事啊。」 莉蕾赞同地不住点头,身旁的米尔哈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说起来,待在核武旁边,嘴里会有股金属味吧?又没吃到什么,感觉很毛耶。」 「咦,真的吗!好可怕!」 「没事啦,有原生海兽就不用担心那些了。对吧,小姐!」 悠诺一如往常地被吓到,欧托也一如往常地无忧无虑笑着不当一回事。他对诺艾儿露出那种夏日晴空般海阔天空的笑容,害得起初还不知所措地看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诺艾儿也渐渐开始觉得好像他们才是对的。 对,或许的确是这样。 或许原生海兽……那种像神一样拯救了他们的生物,或许是真的比较好。 梅勒重复一遍,带着他那种被热情冲昏头般充满信赖与崇敬的眼神。 「就是啊,怎么说小姐也是天选之人,那头原生海兽就是小姐的宝剑。」 天选之人。对,我──果然是对的。 所以我可以拿出自信。不用有任何怀疑、任何忧虑,不用胡思乱想。 诺艾儿很想这样说服自己,但就是无法抹除不安。她还是比较想用熟悉的核武。毋宁说…… 因为除了救过他们,她对原生海兽没有半点了解。 这样真的有办法──请它伸出援手吗? † 白痴的脱序行为让作战被迫延期,然后又彻底了解到联邦陷入的困境……脏弹污染加上丢失交战区域一隅的支配权……最后还落井下石,又是原生海兽出现,又是万福玛莉亚联队逃亡。 辛终于也受不了了。 在兵舍分割出来的共用办公室里,辛瘫软地靠着扁掉的沙发椅背,就这样仰望着天花板不再动弹时,莱登对他说: 「好吧,只能说已经算努力过了。」 「……我受够了。」 「我也无言了,你要喝咖啡吗?我可以去帮你泡。」 听辛孩子气地发牢骚,莱登苦笑着问道。辛继续陷进沙发里,有气无力地接着说: 「好想蕾娜……」 「是喔……」 已经心力交瘁到愿望都直接说给人听了。这个病得不轻。 安琪苦笑着说: 「辛严重缺乏蕾娜成分呢。」 「蕾娜不在又一直发生蠢事,当然会急需充电……别硬撑啦,今天一天你也耍耍废吧。」 大概是不想损害部队的士气、不想害蕾娜担心或是想在蕾娜面前耍帅,至今辛无论状况往多智障的方向发展都还会故作镇定,但事情总有个极限。坦白讲就连莱登也已经被烦够了。 可蕾娜微微歪了头。 「既然这样,直接跟蕾娜连上知觉同步就好啦。只要讲到话应该就会有精神了吧?」 「喂,可蕾娜你别再说了。」 「可蕾娜,你这么说该不会是借机报复吧?」 「咦?」 莱登眯着眼说: 「这家伙就是不想在蕾娜面前逊掉才会拼命故作镇定死撑到现在,你好歹也顾虑一下他的面子问题跟少男心嘛。」 「……如果真心为我的尊严着想,可以不要当着我面前解释这些吗……」 「辛,你整个人都已经瘫在这种公共空间才来说这些,已经太迟了哟。」 可蕾娜像是了然于胸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联络她喔!」 「啥?」 「等等可蕾娜不可以!」 辛惊愕地一跃而起,安琪大惊失色。 可蕾娜不理他们,迳自启动了同步装置。 其实是不可以这么做的,况且蕾娜也不见得有配戴同步装置。 「──啊,蕾娜。」 看来她碰巧戴着,连上了。银铃般的嗓音愣愣地回应,从后方远处传来一起去了疗养院的狄比的叫声。 『可蕾娜?怎么了?』 「嗯,是这样的,辛现在啊,陷入严重的蕾娜不足状态耶。」 『咦!』 「喂,可蕾娜!」 可蕾娜照样忽视莱登的喝止,装模作样地把同步装置丢给辛。辛整个人僵住,但还是勉强接住了银环。 「……可蕾娜,给我记住。」 「才不要呢~~我就要挟怨报复。」 报复。对,应该说是一点小小报复吗? 她不过是觉得当着甩掉的女生面前,这个过分的大哥哥竟然敢不干不脆地想其他女生的事,活该遭受这点小小恶作剧罢了。 反正被强制连上同步或是残酷地对蕾娜本人泄密都是无可挽回的事了,辛干脆一面戴上同步装置一面走出办公室,去了隔壁的起居室。 可蕾娜目送他离开,得意地挺起丰满的胸脯。 「好歹也该顾虑一下我的心情吧。」 虽然自己已经选择退出,但喜欢还是照样喜欢的。 莱登一脸惊恐地说: 「可蕾娜,你变得好凶悍啊。」 「我可不会永远是个小妹妹喔~~」 「刚才的辛哥哥有点没用,所以可蕾娜妹妹得凶悍一点才能取得平衡吧。」 「对吧!哥哥真是超没用的~~!」 与起居室之间的简易墙板跟刚才关上的门都薄得很,她应该清楚说这些话会被辛本人听到。 不如说根本就是故意讲给他听的──莱登如此心想,对辛产生了少许同情。而且总觉得今后会上演很多恐怖场面,真希望赛欧可以立刻回来。 安琪与可蕾娜笑成一团,笑声如银铃般清澈响亮。 「说起来,还真有点怀念呢。就像在第八十六区的那段日子。」 「就是呀。蕾娜人在远方只有声音,而我们就像这样闲坐着。」 不过──无意间,安琪的天青色双眸柔和地追想起一段温暖,却又令人心痛的回忆。 那时选择接受,甚至期盼早日来临的命运,如今已然远去。 那时并肩奋战过的同袍,一直陪在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跟那时候相比,我们变了好多……从来没想过辛会像刚才那样,毫不在乎地在我们面前直接累瘫,还有可蕾娜也是。那时绝对想像不到,可蕾娜你会去主动联络蕾娜。」 可蕾娜眨了几下眼睛。 「……对耶,我以前的确不会这样。」 然后,她微微一笑。 带着怀旧之情,流露出些微后悔与哀切,但自豪地说: 「嗯,我可不会永远只是个小妹妹。」 不会再受到幼时的旧伤所困──不会害怕往不可预测的未来迈出脚步。 可蕾娜亦然,安琪本身、莱登、辛,以及不在这里的赛欧也是。 门把转动,房门打开了。还以为是辛回来了,没想到是芙蕾德利嘉。 「余在外头都听见声音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琪呵呵笑着回答她。 她并不是不想讲,只是觉得那段不曾与芙蕾德利嘉共享的回忆,特别去解释未免太不知趣。 「也没什么,就是关于可蕾娜的成长等等。」 「对啦,还有百年难得一见的懒洋洋的辛。」 听到莱登开这种玩笑,平常应该会急着追问的她却说: 「……辛耶果然也累了呢。」 看到芙蕾德利嘉一脸沉重地这样低喃…… 莱登呼出一口气,开口问了。他收起笑容,目不转睛地盯住小女孩的大眼睛。 「你才是有事吧?看你从上次作战就一直有心事……你怎么了?」 芙蕾德利嘉浑身抖了一下。她想压抑涌上心头的情绪,却实在承受不住,憋不住的眼泪终于从她细嫩的脸颊滑落。 尽管因为墙壁很薄……怕会被某某人听见,所以想一吐为快的话语都不能直接明说…… 「抱歉。上次作战,余没能和汝等一同前去,没能和汝等并肩作战。」 强迫莱登跟其他人,强迫那位独眼将帅去牺牲自我。 她却一个人逍遥自在。 莱登苦笑。 「……你是在介意这种事啊?」 「哪能说是这种事?余分明是吉祥物……」 分明是这个帝国的女皇帝。 「却总是让人保护着。什么都不能为你们做,什么都没做到。」 「……这样啊。」 莱登没说「你错了」。默默倾听的安琪与可蕾娜也是。 因为他们都懂她的难受。 因为无能为力会让人很难受。 「其实不用急也没关系,但还是会着急,对吧?」 「……唔嗯。」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勉强自己喔。」 「呜……」 「别什么都想往身上扛啦。本来就在当什么胜利女神了……」 当什么女皇帝。 当什么阻止战争的关键。 「都已经背负这种重担了,再承担更多的话我们多没面子啊。」 「……意思是……」 但芙蕾德利嘉哽咽了,抽噎着哭了起来。 「要余弃其他人于不顾吗……」 「嗯?」莱登皱起眉头,芙蕾德利嘉抽抽搭搭地吸鼻涕接着说: 「维克特那厮跟余说,既然无力保护,与其只管一半,不如直接弃之不顾来得好些。」 「那家伙……」 「如果没有力量,是不是就连想拯救的念头也不该有呢……」 莱登一脸苦涩地抓抓头……那个王子殿下,跟小孩讲这种话也太过分了。 无力拯救又缺乏决心,却还自以为是圣人高高在上地伸出援手……与其等到当不了梦想中的救世主再来摆出被害者嘴脸撒手不管,对,从一开始就置身事外是比较好没错。 「不是不可以想救人,他只是想跟你说,你没必要连自己能力不及的范围、自己不用负责的事情都怪在自己头上。因为维克那家伙……」 虽然那家伙说那种话确实没有那么多值得钦佩的寓意。 「因为他就是个王子。什么人都得救,救不到就得负责。这种沉重的负担,只是因为他身为王子,所以承受得住,因为接受了身为王子的命运,所以有足够的决心而已。我觉得他的意思,应该只是叫你别往身上扛吧。」 「…………」 「我知道承认自己无能为力,心里反而更累更难受,但绝对不可以硬撑。」 以免她因为不愿承认自己无能为力,就把太过沉重、无法胜任的责任往身上揽。 芙蕾德利嘉总算点头了。 「……嗯。」 「还有,如果他真的跟你说了刚才那些话,你可以去骂他讲话太过分。不然我去帮你说?」 「不、不用了啦!余又不是小娃娃了!」 芙蕾德利嘉猛摇她的小脑袋瓜。 她细细玩味莱登所言一会后,再次点了头。 「所以他讲话确实是过分了。既然如此,余会自己去反驳他。你这保护过度的大哥哥就不用多管闲事了。」 「哦?」 「只是,那个……」 莱登回以视线,她那双深红眼眸也抬起回望着他。 就像跟哥哥撒娇的妹妹,属于一种无意识地自然而然做出的举动。 「余如果把毛虫布偶放进那小子的靴子里,这点小报复应该会被原谅吧?」 「…………」 只用布偶是出于芙蕾德利嘉的良心,还是考虑到季节问题,又或者只是不想碰真正的毛虫? 「……只要那只布偶被解剖时你不会哭,就无所谓吧。」 兵舍模组内部的隔间简易墙板很薄,所以去到办公室隔壁的起居室的辛也听得见芙蕾德利嘉与莱登的对话。 ──你还是稍微多关心她一点吧。 看样子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大概是想替辛加油打气,蕾娜急着跟他分享在疗养院发生的滑稽趣事。辛随声附和的同时,悄悄呼出一口气。 † 「……那女生……」 尤德入院的郊外疗养设施就像是军人以外也能看病的国军医院,没有限制人员进出。听到安玛莉从会客室大窗户俯视附近居民当成公园散心的宽敞前院时低喃了这么一句,「嗯?」尤德把视线转向她。 安玛莉注视着前院一隅,严肃地眯起落栗色的眼睛。 「是上次带小朋友来探病的女生。」 尤德也走过来看往同一个方向。经过修剪的许多树木稀落地围绕着前院。在这些叶片落尽的树下,背后披散着亚麻色长发的少女若有所思地伫立着。 「那女生说过自己也是八六。说是被同一个家庭领养,现在是姊姊了所以陪着一起来。」 「……她怎么会来这里?」 未从军的八六已被军方列为拘禁与重新检查的对象。听说有些人为了躲避而销声匿迹,那个少女应该也是其中之一……但如果是这样,不能理解她为何要来到这间可能会被军方发现的疗养院。当然她跟尤德与安玛莉也并不是知心好友。 安玛莉忽然压低声音说: 「唉,尤德……联邦军真的有打算保护他们吗?」 「…………嗯……」 坦白讲,尤德觉得这话不可信。如果是大规模攻势发生前还有可能,但看现在军方的整体氛围…… 机动打击群的成立目的,本来就有一部分是作为博取国民与外国同情的政治宣传部队。同时想必也有很多人只把他们看作优秀的猎犬──而如今就好比上次那个宪兵,有些人已经无意隐藏这种想法了。 现在的联邦军,正在渐渐变成无所顾忌、连表面上的人道主义都维持不住的组织。 「去关心一下好了……晚点再跟宪兵联络也不会怎样。」 「不然我去好了?」 「不用……」 安玛莉伤势才刚好,对大队长尤德来说是部下,而且是年纪比自己小的女生。 虽然这样说安玛莉一定会生气,但她就是晚辈兼女生。 如果可以,尤德希望尽可能不让她涉险。 「我去就好。」 赛欧到营站想随便买个午餐吃,看到阿涅塔趴在那一堆廉价桌椅的其中一张桌子上。 营站有一块区域是美食区,开了好几家联邦的速食连锁分店。既然都看到她什么也没买就趴倒在桌上,便不能视若无睹,于是赛欧走过去问道: 「阿涅塔,你怎么了?饿得动不了吗?」 对于这句玩笑话,阿涅塔没有回应。 她继续趴在桌上低声说了: 「你可以叫我叛徒没关系啊。」 「咦,为什么?」 赛欧由衷感到不解地问。 阿涅塔把一边脸颊贴在桌面上,用这种感觉很难讲话的姿势含含糊糊地说: 「共和国又一次背叛了你们,而我还是共和国的背叛者呢。」 「我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共和国,所以没什么背不背叛的,再说如果共和国做出了背叛行为,那你做的就不能说是背叛吧?那个该怎么说?爆料?揭发?应该是揭发吧。」 总之就是那种好像很有公理正义的行为。他不知道阿涅塔所属的共和国军有什么军规,但总之从道义或伦理而论应该说得过去。 「……要说是揭发,也做得太慢了吧。」 对那些被当成窃听器的孩子来说,慢了将近十年。 「我在想,我为什么就不能更早发现……虽然我从军参与知觉同步的研究还不到几年,怎么说也有参与军方的知觉同步研究,可以调阅文件或旧纪录什么的,应该能够察觉啊。」 说不定自己本来可以帮助他们,或是在事情变成这样之前救到他们。 「……这样啊。」 本来也许可以办到,却没有做,没有办到。 她没有帮上忙,所以…… 「所以……唉,你能不能说我是叛徒?」 代替那些没有权利责怪任何人的孩童。 然而赛欧皱起了脸孔。 「才不要。我已经学到了,不管是不是一时冲动,讲那种过分的话以后都会后悔的。」 听到他强硬的语气,阿涅塔猜想他大概是有过什么惨痛的经验,但觉得问太多也不恰当就直接带过了。 「说得也是,抱歉。」 「虽然我明白有些时候被骂反而能让心里好过啦。」 只是他觉得自己没那立场责怪她,而且根本也不想讲那种话,况且彼此的关系也没深到可以这样依赖对方。 不过他也不想摆出完全事不关己的态度就是了。 赛欧想了一下该怎么办,但想不到好方法,于是先试着说了: 「摊贩的炸面包,就是你之前在医院跟我推荐的那个,真的很好吃。里面包了绞肉、洋葱跟胡椒,还加了不知道是哪种调味料,吃起来特别香。」 「……是喔。」 「所以我想跟你说,那边那家咖啡连锁店的巧克力坚果塔也很好吃喔。」 阿涅塔继续趴着,从浏海缝隙间仅有一只白银色眼睛往上看过来,这个无言的动作不知为何让赛欧有点退缩,但他勉强继续说: 「你要不要吃吃看?总之今天剩下的时间,就当作是享受美味坚果塔的时段。」 「…………」 「再来杯咖啡店的咖啡,加一大堆鲜奶油跟焦糖酱的那种。你如果想要,我还可以帮你在纸杯上画小猫小狗的脸。」 阿涅塔总算露出一丝笑容。 「我跟了。」 少女对尤德自称为千鸟·冲。 「现在文件上的名字是千鸟·穆勒。不过养父说不用勉强配合新家庭没关系,准我继续使用本名。」 少女的祖先似乎是联合王国属地的淡藤种。她有着亚麻色的长发与色泽极淡的紫眼睛。 宛如人偶端正清纯的外貌,穿起高雅的连身长裙很好看。头发用配合眼睛颜色的薄藤色细缎带束起。 因此穿在脚上的耐用脏靴子看起来也就格外突兀。 还有晚秋时节气温较低,所以不会特别刺鼻,对长年在战场起居的尤德来说更是习以为常,至少有几天没能整理仪容的少女特有的凝脂甜香也是。 千鸟本人可能还是会介意,一起坐在长椅上时隔开了一点距离。或者是同样身为八六,跟继续留在战场战斗的尤德相比,没这么做的她感到有些自卑。 「我没有从军,而从军的你们受伤了正在疗养,我知道我来会给你们惹麻烦。可是……我有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想问清楚。」 「逼你们刺探联邦军内情的共和国人已经落网了。你们不用再探听情报了。」 千鸟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不像机动打击群的任何一名少女,她那未经战火洗礼的纤纤玉手,显然并不常接触枪把或操纵杆。 如果跟在八六当中属于年长族群的尤德同年龄,是不可能会这样的。 「嗯,我知道……我妹妹卡妮哈就是这样被捕的。」 就是安玛莉说见过的那个年幼的八六「窃听器」少女。 「我觉得那样反而比较好。卡妮哈只是跟我一起被穆勒家领养,跟我们并不一样……而且,我早就知道那孩子被迫协助共和国了。」 「……不一样?」 「我知道这样会给你们惹麻烦。」 尤德疑惑而谨慎地追问,但千鸟抢着说道。玉手握紧连身裙的布料,紫眼坚持不肯看向他。 「可是,没时间了──所以,我想你们有从军的人一定知道,希望你们可以告诉我。」 尤德沉思片晌。 就算千鸟不是「窃听器」,他也不能泄漏机动打击群的情报。尤德现在是联邦军人,知道的很多事情都属于机密情报。只是…… 她说「不一样」,又说了「我们」。 「要看你想知道什么。」 如果她──「她与她的同伴」是「窃听器」以外的某种存在,而且联邦军对此并不知情。 能问出来当然最好,而如果要问个清楚,就必须先好好谈谈。 「谢谢你……是这样的──」 千鸟说了,带着一种像是终于安心,却又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眼神。 没时间了。 那种眼神彷佛证明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是这样的……」 (插图010) † 西汀带来了说是米亚罗纳中校提供的核能解说动画,大家立刻拿到兵舍的会客室播放。其他处理终端也好奇地聚集而来,毕竟是一个旅团规模的大半人员都想看,于是就重复播放让大家轮流观赏。 动画本身内容设计得很用心,即使是没上过几天学校的八六也都很容易看懂,事实上也有助于大家了解目前想知道的基本知识,只是…… 「队长,不好意思,看了那个之后我反而更迷糊了。」 以满满腌黄瓜与用腌肉提味的番茄汤作为午餐主菜,瑞图两手端着餐盘来到餐桌说道。除了先锋战队与芙蕾德利嘉,今天马塞尔也跟他们同坐餐厅的一张长桌。 马塞尔抽出刚放进嘴里的叉子说: 「看了那个还不懂的部分问了也不会懂啦。就像我跟大家一样都只是特军军官,老实讲也是看了那个才勉强懂了一点。诺赞,你懂吗?」 「要看是什么内容……更详细的问题,建议你直接去问米亚罗纳中校。」 「啊,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的不是动画的内容。」 瑞图一脸复杂地说道。 「我们虽然有在念书,可是完全追不上进度对吧?然而就连我现在都知道核子武器是什么,也知道那个没那么容易做出来。」 「……是啊。」 「那为什么万福玛莉亚联队不懂这个道理?还有听米亚罗纳中校说,上次那场爆炸也是因为他们搞砸了。这样应该就知道做不出来才对,为什么还不来投降?」 说得有道理。 辛、莱登、可蕾娜、安琪、克劳德以及托尔无不面面相觑。 「的确,真要说的话连制作方法都没确认过就已经很奇怪了。一般来说,谁会在挑战新料理的时候不看食谱?」 「克劳德,你这是在等人家吐槽以为大概做得出来结果失败的经验吗?」「少啰嗦。」 「会不会是手上没有配方啊?……可是如果是这样,去问米亚罗纳中校或谁就好啦。」 「关于投降,我想应该是因为逃兵是重罪,就算投降也躲不掉死刑。」 「是没错,可是辛,如果是这样,不是更该先学习如何制作核武吗?因为失败的话就要被判死刑了。」 少年兵们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答案。 ……八六(他们)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残酷。 在稍远处的餐桌,跟联队部下们一同用餐的柴夏露出一丝苦笑。 这个道理,八六当然不会懂了。 八六是一群具备王者……支配者资质之人。 是纵然无人跟随也能做自己的人生主宰,坚强而抱持决心的人。 因为他们是孑然一身的王,所以不懂弱小羊群内心的脆弱。 因为没有必要带领羊群,所以也不觉得有必要去理解羊群。 甚至──对自己的残酷毫无自觉。 虽说是大领主的后嗣与千金,本来想与这样的人物会面可不容易。 米亚罗纳中校与她的哥哥米亚罗纳准将不愿错失这个机会,邀请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第五王子维克特·伊迪那洛克殿下一同用餐,很荣幸地得到对方应允出席。 看到浑身紧绷怯场的侍应军官总算从头到尾没出错地退到墙边,米亚罗纳中校才开口: 「我的领地臣民在您面前丢脸了。」 维克特殿下优雅地嗤笑。作为如今依然维持君主专制政体的联合王国王族,对着经由革命「竟然」将君王赶下了王座的帝国臣民,摆出冷静透彻的眼神。 「是啊,明明是臣民自己想要的自由……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结果弄得这副德性。」 背负不了自由与平等这些悦耳动听的──沉重的负担。 殊不知只要别提什么革命,这些重责大任都能照着他们那些弱小祖先的惯例,继续交由领主去烦恼。 「是,实在是颜面无光……但是──」 米亚罗纳中校点点头,接着说下去。作为支配羊群……作为下令要求服从、剥夺民众求知与选择权的代价,他身为一名羊群之主,必须学习一切必备知识,事事当机立断并负起全责。 对于自己不想学习、不想做决定也不想负责任的羊群来说,支配者同时也是庇护者,是只需要温顺服从的存在,是让他们不用努力钻研或背负重责做决定,保障安乐生活的存在。 米亚罗纳中校作为昔日帝国支配者的血统继承者之一,对着利用贪图安逸的羊群继续统治联合王国的独角兽王室成员说了: 「依我浅见,那些强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羊群去背负他们不懂所以负不起的重担的人,恐怕也得承担一部分的罪责。」 马塞尔想了一想后说: 「啊──……这个嘛,我觉得我好像有点懂。」 他视线落在番茄汤的盘子里,半陷入思考说: 「因为不用思考很轻松啊。反省什么的麻烦死了。只要乖乖听命就好,其他事情都不用管多轻松啊,这样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也不用做什么反省。因为可以一句话说我只是听命行事,然后就……全部怪在别人头上。」 甚至就算不是被命令行事,照样会怪在别人头上。 马塞尔苦涩地想。 例如那些不想为了保护不到而负起责任的家伙、扛不下落在自己身上的不公不义的家伙…… ……我。 曾经一度扛不下,但决意摆脱那个自己的我,现在是否有变成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就算不能向承受他人蛮横无理的憎恶,逼得他选择求生而不是死亡,还对我说他不介意的那家伙看齐,至少希望我能扛下自己这份痛苦与恐惧。 「所以……该怎么说啊……」 辛似乎看出了马塞尔的后悔,但体贴地没说什么。 现在马塞尔也知道辛其实也有他的后悔、迷惘、脆弱或过错,所以不会觉得自己很可悲。 辛只是拼命隐藏罢了。 只是连表现出来,告诉别人他很痛苦,向别人求救都办不到罢了。 马塞尔如今已经懂了,所以…… 瑞图稍作思考,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后,点点头说: 「呃,所以万福玛莉亚联队也是这样吗?指挥官──记得好像叫罗西少尉?其他人都只是跟着她,自己不思考也不学习,就算失败了也不记取教训,不觉得这有哪里不对。也就是说他们队上都是那种人?」 「大概吧。只是这样又有一个问题,就是那个罗西少尉既然在发号施令,怎么都不会思考或学习一下?」 芙蕾德利嘉皱起眉头,发出了呻吟。 神情显得非常不愉快。 「也有可能是──那个叫诺艾儿·罗西的人,也是属于不思考不学习的人种。」 「咦?」「啥?」 「余怎么想都觉得是如此。犯错不会停步反省,甚至根本没发现自己知识不足。行为举止像个君主,却不具有必备的才能,就好像压根儿不觉得──没有才能就不能领导群众。」 不学习,不思考。 像个帝王那样发号施令,却不具备──作为君王背负一切的资质与决心。 「啊!──小姐,我想到了!」 如今人数只剩下不到一个步兵中队两百人的万福玛莉亚联队,无论是吃饭还是开会,除了站岗以外都是全员集合。 所以在当成宿舍的集会所,诺艾儿用塑胶汤匙勉强保持高雅格调喝装在罐头里的汤时,欧托才能够突然站起来就走到她身边。 「小姐,我想到好点子了!小时候我阿嬷跟我讲过一个故事,这也是她阿嬷跟她说的!──我阿嬷说原生海兽的小孩沿着洛畿尼亚河游上来的话,它的爸爸妈妈也会跟着从海里游上来!」 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原生海兽小孩的故事弄得诺艾儿很困惑,而且区区领民跑来打扰乡绅用餐的无礼行为也让同席的宁荷·雷加夫皱起眉头,但欧托太兴奋而没注意到。 「就是来找小孩啦!所以只要帮它的忙,它就会心怀感激再帮一次忙啦!」 「呃……」 欧托大概以为自己解释得很清楚,但他不明白别人不懂所以省略太多部分,诺艾儿一时间没弄懂他的意思。也就是说,那只原生海兽在找小孩,诺艾儿跟大家要帮忙,要救的是原生海兽,不对,是它的小孩。然后原生海兽的爸爸妈妈就会感激地提供帮助,帮助的对象是他们对吧?也就是说…… 好不容易快整理出结论了,欧托又心急地挺身向前说: 「我是说──!只要找到小孩,原生海兽就会帮我们打倒『军团』了啦!」 「咦?」 天马行空的理论让诺艾儿当场吓傻,但周围其他领民一听都躁动起来。 「真有你的,欧托!」「真亏你记得这件事!」 「嘿嘿──!这我知道得可多了!」 「原生海兽的小孩对吧!──小姐!那就立刻去找那只小鲸鱼吧!」 「虽然现在人手有点少……既然是沿着河流游上来,那一定还在水里。分头找找很快就会找到了!」 「什、什么?可是,那个……」 看到领民们只差没一拥而上逼她答应,诺艾儿支吾其词。 可是…… 就算原生海兽的小孩在水里或水源附近,必须搜寻的河流仅限流入海洋的希阿诺河、与希阿诺河相连的塔塔梓瓦新河道与卡杜南河道好了── 这两条河道南北跨越足足六十公里,其中部分地带还在「军团」支配区域内。希阿诺河更是整条流域全部属于「军团」支配区域。 范围这么大,要怎么找? 可是眼前这种不是始于自己的狂热气氛,让诺艾儿不知道能怎么去安抚。 她不想让领民们满怀期待与希望的表情变得阴沉,又怕现在才说「我办不到」会让跟随她走到这一步的大家对她失望,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诺艾儿仓皇地环望众人,看到从稍远位置旁观凯西他们狂热喧闹的梅勒对她微笑。 「……小姐,你别担心。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小姐的。」 这一句话,坚定了她的决心。 梅勒,还有领民们,都对我寄予如此大的期待了。 我……身为贵族理当引导他们的我,怎么能够不相信他们? 她威风凛凛地站了起来,带着洋溢自信的神情,毅然决然地挺起胸膛。 「嗯,当然了!一起来找它吧──这次一定要成功解救北部战线!」 「没错,这次一定要解救北部战线!由我们来救!」 「把那些『军团』还有妨碍过我们的联邦军全部烧死!替同伴报仇!」 听到敬爱的小姐做出的宣言,集会所陷入一片狂欢。就好像已经找到了原生海兽的幼体似的,甚至有人急着打开军用口粮(Combat ration)的小酒瓶开怀畅饮。 「就是说啊,因为我们是对的,原生海兽帮助了我们;联邦军遭到了天谴,所以他们是错的,既然是错的,一定要打倒他们才行!」 「明明错的是他们还敢瞧不起我们,一定要让他们受到教训。啰哩叭唆的军曹、死脑筋的大队长还有废物大贵族老爷小姐统统都去死啦。」 「说得对。」 对于欧托与莉蕾气势汹汹的言论,凯西也高兴地点头。事实上他的确觉得大快人心。不但得到了能把「军团」打跑的方法,还能让那些亏待自己的联邦军人受到应得的报应。 至今遭受不合理的蔑视,没得到应有的尊重的自己,总算可以赢得该有的地位──坐上英雄的宝座了。 「不,这都还只是小意思。要是进展得顺利,我们搞不好还能一口气拯救联邦与整个大陆哩。怎么说我们也是有老天爷当靠山嘛。」 这样一来,我就是…… 「我们可是万中选一的救国英雄,是救世主大爷。」 莉蕾与欧托睁大双眼。 好像脑袋跟不上状况,愣愣地你看我我看你。 「救世主?我们吗?」 「超强的……」 逐渐理解伴随着欢喜与兴奋,在两人的琥珀色与栗色双眸中扩大渲染。 「好棒喔!救世主耶!好棒喔!」 「会给我们立铜像什么的吗!还要拍电影!」 「会啊。不管是大总统阁下还是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的国王,都会感谢我们啦。」 会感激到跪下来痛哭流涕,全人类都会拜倒在他的脚边。 这个白日梦,比手上酒瓶的酒精更能让凯西陶醉其中。 「真的有那么好吗……我不太懂什么原生海兽,总觉得好可怕喔。」 在餐厅角落,悠诺反而被同伴们的狂热吓得瑟缩起来。 「还有核武也是,我是不太懂,但好像也是很危险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原生海兽也很可怕,不懂它是什么东西……」 这个胆小的小妹向来怕东怕西,但梅勒感觉被泼了冷水。米尔哈似乎也有同感,毫不隐藏火气就直接开骂: 「是怎样?悠诺你想坏大家的好事吗?」 悠诺一听当场抖了一下,缩起身子。米尔哈露骨地摆出瞧不起她的臭脸。 「它帮助过我们耶,谁敢去妨碍它?还是说悠诺你想坏大家的好事?就像那些『破坏之杖』一样,想背叛我们然后遭天谴是吧?」 悠诺吓得瞪大眼睛。 「才没有!我不是叛徒!……就连我也知道联邦是错的,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所以我不会妨碍大家的,我不是叛徒!」 「哼──……」 米尔哈坏心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但似乎是消气了,就没再继续欺负甩动两条发辫猛摇头的悠诺。 至于梅勒,悠诺说的话让他灵光一闪。 ……原来如此。 所以是这么回事啊。 「……嗯,悠诺是对的。」 意想不到的一句话让悠诺睁大双眼,米尔哈转头看他。 「梅勒,什么意思?」 「大家都怕自己不懂的东西……自从变成联邦后,就冒出了一堆大家不懂的事情不是吗?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说那种话,净是一些搞不懂的事。」 像是让城镇变得幸福美好的核能电厂,却被他们说危险;城镇变得贫穷;原本连个形影都没有的「军团」忽然冒出来;还有学习课程或教科书、自由或权利什么的。 这些恶劣的现象,全部都…… 「不懂就是会害怕,既然会让人害怕,那就一定是错的。联邦一直以来,这十年以来,都做错了。悠诺还有我们从十年前……早在十年前就发现这个错误了。」 其他家伙这十年来,说不定直到现在都没察觉的这项事实,只有自己跟大家聪明地察觉了。 「悠诺、米尔哈还有我们,只有我们一直都是对的。所以……」 悠诺的神色顿时变得明亮。米尔哈自豪地点了个头。 梅勒对他们点头回应,坚定地说了: 「所以,我们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 「已经没希望了,每一件事都是。」 宁荷跟诺艾儿是同一个行省谢姆诺的乡绅,也是军校同窗,彼此都有提前毕业的惨痛经验。 只是,单纯的诺艾儿似乎对「之所以提前毕业,是因为诸位优秀得不需要修满规定的教育年限」这种军方的借口深信不疑。 两名女军官离开集会所,来到指定为指挥所的废屋里唯一一个房间面对面谈话。同样是烟晶种的巧克力色眼眸与头发,发质却大有不同,诺艾儿把柔顺细软的发丝绑在两边盘起来,宁荷则是把质地偏硬的直发绑成侧马尾。 「你要怎么找到原生海兽的小孩?真要问的话,原生海兽的小孩真的有来到这里吗?就算找到了,有办法保护它吗?有办法保护就能保证原生海兽会再帮助我们吗?要怎么叫它去跟『军团』战斗?──没有一个问题有答案,瞎猜是当不了行动根据的。」 「对,可是……」 被宁荷指出她自己也隐约感觉到的瑕疵,诺艾儿用蚊子般的声音反驳: 「核武没有成功,所以总得找个替代方案啊。」 「早在核武跟你说的不一样的时候就该回头了。至于原生海兽能不能作为替代方案,我再说一遍,我们都不确定,对吧?」 「…………」 「怎么想都已经没希望,走投无路了。」 这──或许就像宁荷说的这样。可是…… 万一照她说的,承认办不到,死心放弃…… 「随便找个人就是了,领民是为了领主而存在的。不管是逃亡罪还是叛国罪都让那个领民去顶替就好。该是回头的时候了,找个领民当代罪羔羊,就说我们只是被无辜卷入的。」 把逃亡的罪名、主导叛国的罪名──把诺艾儿的罪过转嫁到某个领民身上。 这番话让诺艾儿勃然大怒。 「──我不能那样做!」 怎么可以拿她应该守护的领民当成代罪羔羊,替自己牺牲? 更重要的是,她如果现在放弃就救不了大家了。一旦放弃就有可能害死所有人,所以不能就这样轻言放弃。 任何有可能颠覆局面的机会,不管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微小希望,她都得伸手抓住。 因为坚持下去就一定抓得住。 「只要原生海兽能打倒『军团』,原生海兽能保护大家,我就不会放弃。我──必须由我,来拯救大家。」 宁荷悄悄叹了一口气。 † 辛倏地醒来,发现自己在他那间黑漆漆的兵舍寝室里。 他一时没能掌握状况,躺在窄床上眨眨眼睛……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睡着了?」 这是为了消除异能造成的负荷,发生的强制睡眠现象。 他掀开睡皱的毛毯坐起来,按住仍然昏昏沉沉的脑袋。虽然至今也有过不敌强烈睡魔而睡上大约半日的经验,但这还是他头一次连产生困意或上床睡觉的记忆都没有,一回神才发现已经睡了一觉。 他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军团」跟「牧羊犬」的悲叹,不过看来靠近战场还是会造成较大的负担。 再加上以往远离战场的总部军械库基地,现在离前线仅有数十公里之遥。看来他以为自己有休息到,其实并未完全恢复体力。 睡同间寝室的莱登床上没人,目前大概不是就寝时段。书桌上放着轻食、宝特瓶与字条,字条是莱登的笔迹。他似乎愿意替辛代办今天的杂务。辛大致把字条看过,打开宝特瓶喝一口。 边做这些边注意「军团」的声音,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习惯。在第八十六区与联邦战场赖以保命、惯于战斗的意识,将掌握敌情的优先顺序摆在第一位。 这时,他忽然发现到一件事。 「……嗯?」 在熟悉的机械亡灵们模糊不清的悲叹与叫唤后方…… 某种东西陌生的「啾咿──」叫声,彷佛从远方传来。 与以前曾经听过的──大海王者嗡嗡鸣叫的歌声,有着同样的音色。 「哎呀,上尉,身体好一点了吗?」 他看时间离晚餐还有点早,于是带着感谢的心情吃了轻食,换好衣服才一踏出房门就碰见了葛蕾蒂。 「好多了,不好意思。」 「不会。应该说,有哪里不舒服的话别客气,立刻报告就对了。不对部下造成多余负担也是旅团长(我)的工作之一嘛。异能的控制训练后来也没时间做,对吧?」 伴随着战况的恶化,身为西方方面军本部人员的约施卡与迈卡家其他亲戚,都在各自的任职地点忙得不可开交。现在已经没有多余时间替辛做什么事了。 忽然间,葛蕾蒂露出了促狭的表情。 「『蝉翼』似乎还有几套备用,不知道可不可以用来替你减轻负担。我去问问看王子殿下好了。」 「死都不要。」 「开玩笑的啦。况且殿下早就跟我说过,那个装备对上尉的异能没有帮助。」 『──首先要怎样让诺赞装备「蝉翼」就是个问题……』 葛蕾蒂暗自心想:那当然得请光荣的联合王国第五王子殿下成为尊贵的牺牲者了。 『况且诺赞承受的负担其实不是异能本身,而是时时刻刻听见「军团」的声音才对。收音机坏了关不掉,音量大得吵死人的时候还去加强收音机的收讯功能也没意义吧。』 「……说是这样。」 「根本已经问过了吗……!」 辛惊骇地发出呻吟。唯有这一刻,葛蕾蒂装模作样的表情看了真教人害怕。 为了不让她说出更多不必要的事情,辛急忙改变话题。 他本来就准备向葛蕾蒂报告此事,所以应该不算逃避。大概吧。 「先别说这个了,关于另一件事……我想应该是原生海兽的幼体吧,就『声音听起来』似乎比想像中距离更近。」 应该说,就在机动打击群作战区域的卡杜南河道附近。好死不死就在那里。 幼体溯游而上的希阿诺河,以卡杜南河道与塔塔梓瓦新河道为源流。看来它沿着希阿诺河溯洄到尾端后,就误入了卡杜南河道。 听了这番解释,葛蕾蒂眯着眼说: 「上尉……你怎么好像不断往奇怪的方向进化?先是『军团』,现在竟然还能听见原生海兽的声音?」 「与其说是进化……我想应该是因为原生海兽也跟『军团』『一样』。」 都是被灭亡的事物抛下的亡灵大军。 至于是被什么抛下了,比「军团」更异于人类性质的原生海兽绝不可能与人类沟通,所以无从得知就是了。 「好吧,这就先不管……我想你应该清楚,就算看到它也不可以出手喔。更不可以想要捡回来,能不让它被战火波及最好。」 辛回瞥了葛蕾蒂一眼。 「你的意思是……」 葛蕾蒂恬淡地耸肩。她搽着上战场时必备的口红,双脚穿着军靴。 「万福玛莉亚联队终于有人投降了。状况有进展了。」 「我是万福玛莉亚联队副长,宁荷·雷加夫少尉。就算是小兵也看过通告吧。」 搞不清楚身为叛逃者的分寸,投降的女军官摆大架子抬高下巴放话。站岗的士兵们反而有点被她吓到。当着他人的面叫人小兵还理直气壮,显现出身为支配阶级的傲慢性情。 「带我去见你们的指挥官,我会提供有关万福玛莉亚联队的情报──不过相对地,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宁荷小姐逃走了?」 「……是。」 诺艾儿带着与破窗外的夜空同样阴暗的神色俯下头,梅勒则是感到无法置信。宁荷小姐与诺艾儿小姐是军校同窗,而且说过两人是好朋友。 就算没这层关系,怎么会有人想背叛小姐? 「包括枪枝与军服在内,她的随身物品都不见了。而且她的部下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当然我也没听说。所以──只能说她的确是逃走了。」 诺艾儿咬紧日渐干裂的嘴唇。 长达半个月的潜伏生活,让头发、肌肤与指甲都缺乏保养,看得梅勒相当心疼。 「宁荷当然知道这个地点,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受到囚禁与审问,说出这个地点了……我们也只能在被发现之前迅速行动了。」 巧克力色的双眸……她特有的烟熏般透明眼瞳,在悲怆而莽撞的决心下蒙上阴霾。 「我们要利用──不对,是求助于原生海兽。如果能找出幼体,原生海兽应该也会前往那个地点。因为它已经选上了我们……对,这一定是一种考验。只要找到幼体,原生海兽就会拯救我们,北部第二战线就会获救……梅勒。」 说出这种连称为乐观预测都嫌愚蠢可笑,纯属痴心妄想的假定条件,诺艾儿挺身向前。即将让将近两百名部下为此搏命,却做出如此不诚实的举动。 然而诺艾儿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相信事情会如此发展。 然而梅勒都走到这一步了,却还是对诺艾儿深信不疑。 「梅勒,我把侦察小队交给你,请你一定要找到幼体。」 梅勒惊愕地睁大双眼。 「我去找吗?」 可是,我只是个属地前农奴家的儿子,只是个身分低微的基层士兵。 让我去挑战原生海兽的试炼,这么艰钜的任务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为什么不让瑞克斯先生或琪露姆小姐──不然就让凯西或莉蕾……」 「瑞克斯与琪露姆都没回来;凯西必须负责搬运核武。我指挥的本队太显眼了,走得也慢……只有你能做这件事,我只能靠你了。」 诺艾儿用求助的眼神说道。巧克力色的双眸彷佛不知所措,泫然欲泣。 梅勒再怎么不敢,也只能坚定决心了。 对,我们身为领民就该服从小姐,听从小姐的指示。我不是早就发过誓吗? 「梅勒,求求你,跟我一起战斗──请你一定要帮我。」 「当然了,诺艾儿小姐。」 如同过去的某个时刻,当他们还小时,他曾经发誓,要和小姐并肩战斗。 「我一定会找到幼体……一定会成为小姐的力量。」 她供出了万福玛莉亚联队的潜伏地点,以及「核武」与人员的剩余数量。然后是目前的行动计画。联队已经放弃一度失败的放射性散布炸弹,现在策划利用热线种毁灭「军团」。 从宁荷口中问出的叛军行动实在太过走一步算一步,北方第二方面军的将官们傻眼到无言以对。虽说辐射弹与热线种的利用计画,都算是在可预测范围内。 「审问内容已全数获得证实。那就──开始行动吧。」 将官们点头回应司令官的指令。领有此地的烟晶种的烟熏色透亮眼睛占了在场人员的大半。 「蠢蛋们的镇压与核燃料回收这下都有头绪了。向机动打击群下令,准备实施北方第二方面军的原定作战,借由破坏水坝恢复河川的防御功能。」 无意间,北方第二方面军参谋长像是忽然想起般问了: 「宁荷·雷加夫开出的条件如何处理?」 讲出来的是问句,但其实连确认都不算。所以司令官也冷淡地回应: 「噢……就如她所愿吧。『那点小事』不难实现。」 早晨到来。 「──圣母青鸟联队将从现在开始,进行万福玛莉亚联队余党的镇压行动。」 圣母青鸟联队的队员抬头看着做简报的米亚罗纳中校,安静不动的态度显现出他们受过高度训练。全像式显示器的边缘亮着蓝甲瓢虫的部队章。 虽然与热线种的意外遭遇造成一个中队牺牲,但纵然是龙王也不过就是只误入战场的海生蜥蜴,吓不倒他们这些沙场老兵。更别说害得故乡与同胞陷入危机的愚蠢农奴(鸡群)余孽。 「作战区为交战区域塔塔梓瓦新河道东岸的斯尼涅希地区。万福玛莉亚联队余党目前潜伏于此地的村落遗址,敌方剩余兵力为步兵,人数不到两百。就照之前的做法,由机甲单一兵力进行镇压。随行的装甲步兵大队于包围圈的最外围封锁附近地区。」 可靠的装甲步兵战友在这次作战中不能带在身边。作战区已经受到万福玛莉亚联队夺走的核燃料污染,形成高辐射量的危险地带。不能让他们遭到辐射暴露。 背后有可爱瓢虫部队章的米亚罗纳中校进行说明。在悠久的上古时代,一种宝石蓝(群青色)飘洋过海来到此地。这种蓝色由于其珍贵与美丽,被用作天堂与圣母的色彩。如同身缠纯洁无瑕、受人敬畏的纯粹之蓝的天鸟(Ladybird)。 如同米亚罗纳家所点燃的,照亮北方大地冬天与黑暗的蓝焰。 如同受到愚昧行径所玷污,此刻仍继续焚烧祖国大地的核能蓝焰。 如果被玷污了,就由我们亲手拭去污点吧。 「附带一提,工兵以及机动打击群将于同一时刻进行卡杜南河道压制作战。你们不可落后,更不可让那群蠢蛋妨碍贵客。就把作战区当成牢笼,关住他们吧。」 「第一、第二、第三机甲群的作战区为锡哈诺山岳卡杜南河道一带,从交战区域到『军团』支配区域的六十公里范围。要在同行的工兵将防洪水坝全数爆破拆卸之前,排除附近区域的敌性势力。」 让全像式萤幕的战区地图显示出卡杜南河道与二十二座水坝,辛回头望向简报室里的全体队员。破坏水坝将乌米沙姆盆地变成泥泞陷阱,让洛畿尼亚线变回巨大河川以阻挡「军团」进犯,就是机动打击群本次的任务。 「除了工兵之外,另有装甲步兵三个连队,以及船团国群义勇兵组成的三个侦察大队随同各机甲群行动。另外据推测,卡杜南河道上出现了两种原生海兽,分别为不明种幼体与热线种。两者于发现后仅能进行监视,尽量避免接触。射击、瞄准动作等会被视为攻击的行动也必须避免。虽然在附近战斗应该不构成危险……」 讲到这里,辛略为皱眉。战场向来迷雾重重,无论是多么优秀的军队,都不可能排除所有不确定因素…… 他回想起简报会议前,向以实玛利确认可能诱发原生海兽反击的行动时以实玛利跟现在的辛同样皱眉补充的那句话,向众人说道: 「对方是野兽,不能肯定会做出何种反应──以尽量避免接触为最大原则。」 「扫荡叛逃部队余党,并由机动打击群本队进行水坝破坏任务──我们将以这两者为诱饵,让第四机甲群以及『阿尔科诺斯特』全机进入『军团』支配区域。」 辛等三个机甲群从事水坝破坏工作的同时,翠雨与第四机甲群单独承接另一任务,在本次作战期间接受维克的指挥。正确来说是以第四机甲群与联合王国军派遣联队组成临时机甲特遣队(Task force),由维克兼任全队指挥官。 投影于萤幕上的战区地图既不是战线西端的锡哈诺山岳,也不是乌米沙姆盆地南边的现行防卫线洛畿尼亚线周边地区,而是乌米沙姆盆地的「北方外围」,由西至东流过「军团」支配区域的大河中游流域一带。 「作战区为旧防卫线,希阿诺河南岸──战力分散本是下策,但有时出奇招也并无不可。」 挺进作战期间,由北方第二方面军本队绑住「军团」并掩护挺进部队,这套做法跟至今其他派遣地点的作战并无不同。以实玛利等船团国群义勇兵团也被指派了必须完成的任务。 内容是作为侦察部队,随同从事水坝破坏作战的机动打击群一起行动。亦即在视野受到重度遮蔽的深邃森林内部,担任挺进部队全体人员的「眼睛」。 由于必须走在队伍前方当先遇敌,损耗率相对地高,而且不是精兵还胜任不了这个兵种。 「虽说我们也是拿这个当『卖点』,才能让他们答应接纳全国国民──但『帝国大王』使唤人也还真是没在客气啊。」 以实玛利最后一个离开简报室,在无人的兵舍走廊上唾骂。尽管是多年用旧了的组合屋,跟联邦军人用的兵舍没有优劣之分,伙食与配给的装备也是。 即使如此,这种待遇仍然隐约显现出前帝国将军们的冷血透彻,也突显出失去了即使弱小但还算是个后盾的祖国,让人民的立场与性命变得多么卑微。 正在受训的第二军开始还另当别论,目前的船团国群义勇兵都是肉包铁的步兵。装甲强化外骨骼的适应训练绝非短短一个月能完成,所以作为即时战力加入联邦军的他们不得已只能拿血肉之躯相搏──如果还被指派为侦察队,死伤自然会更惨重。 「──混帐!」 走廊上没人,会介意的部下都不在这里,所以一时忍不住,积在心里的激动情绪就爆发了。他狠狠一拳捶在伤痕累累的组合屋薄墙上。 「呀……」 让人气上加气的蠢笨嗡嗡声响被小小的尖叫盖过。以实玛利急忙转过头来。 「啊,抱歉,小妹妹!吓到你了。」 机动打击群的吉祥物小女孩把一双大眼睛睁得更大,站在那里。记得她好像叫作芙蕾德利嘉,曾经怀抱着小小身躯难以承受的决心,在征海舰尽忠职守。 她微微摇动一下头,快步走了过来。深红清澈的大眼睛谨慎地凑过来看他。 「……汝还好吗?」 比年龄聪明有智慧的那双眼眸总不可能是在关心拳头有没有受伤。以实玛利苦笑着面对她。 「没事……让你看笑话了。」 一把年纪的大人还缺乏自制力,让孩子看到自己情绪化的一面。 「余不觉得汝有哪里可笑。汝是了不起的指挥官,是舰长,也是大家引以为傲的兄长。」 「……谢啦。」 被她真挚而毫无卖弄地这样断定,以实玛利反而觉得自己很窝囊。自己不是那种能让她用直率眼神赞赏的人物。 压抑在心里的话语,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既然脸都已经丢了,可以让我诉一下苦吗,小妹妹?」 「嗯。」 「真的很不好受啊,像这样活着丢人现眼。要是救得到,我是真的很想救他们……但我没能救到他们,要是有人能拿这事来怪我该有多好啊。」 他让「海洋之星」自沉了。原生海兽的骨骼标本,终究也只能抛弃──让征海船团的丰功伟业流传后世的职责,如今只能让以实玛利一个人来扛。 以实玛利是征海舰舰长,也是下一任舰队司令,换言之就是舰队船员与他们的家属所构成的征海氏族的下一任族长。既是实战经验者,更是学过如何统率舰队与氏族的政治家候补。作为船团国群难民与义勇兵的整合者,对联邦来说是有价值的人才。联邦军借由以实玛利这个管道将他们命令义勇兵的责任转嫁给他;至于以实玛利对于联邦的命令,则借由陈述意见的形式获得交涉的余地。 为了世代传述征海船团的记忆,也为了不让别人命令同胞去送死,以实玛利绝不能死。 无论氏族、部下或同胞有哪个战死,他都得活着让人耻笑救不了所有人,背负罪名活下去。 芙蕾德利嘉猛摇头。樱花般的淡红嘴唇不知为何抿得紧紧的。 「汝一点也不丢脸……原来也有这样的战斗方式啊。」 「……托尔。」 转头一看,克劳德像是有话想说般歪扭着月光色双眸站着。在师团基地第一机甲群第一大队的机库,克劳德的「潘达斯奈基」与托尔的「莫空龙」并排一处,正在为出击做准备而人声嘈杂的空间里,两人占据了一个空位。 「抱歉。都让你忙我的事情,没时间烦恼你自己的事。」 他指的是第二次大规模攻势以来的这两个月,以及共和国沦陷到现在的这一个月之间。 托尔想了想,摇摇头。 「嗯──哎,没关系啦。再说你本来就满脑子都是老哥之类的事了。」 例如没发现对方就是哥哥,以为自己就那样让他战死了。或是因此对共和国的灭亡心生内疚,本来不用在乎却还是变成了内心负担。 真要说的话,这老哥也太不会挑时机现身了,克劳德会爆发也是情有可原。 想到这里,托尔傻乎乎地笑着说: 「反正我也没那么多事要烦啦。以往也是,现在也是。」 不同于克劳德继承了在第八十六区遭人排挤的白系种血统,气哥哥与父亲抛弃自己与母亲,却仍然割舍不掉藕断丝连的思慕之情;金绿种的托尔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八六,父母与祖父被共和国所杀,所以可以尽情去怨恨共和国。 克劳德用他的月白眼瞳盯着这样的托尔说了: 「既然你都能这么说了──」 「嗯?」 「那怎么会只是一直割舍,哪有只是一直拿水桶接漏雨?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并不是一直输,不是从来没赢过,不是被人拖着在同一处绕圈子。 托尔傻乎乎地笑了。 「别找话安慰我啦。」 克劳德火气很大地低吼着说: 「谁安慰你了,白痴啊。」 (插图011) 梅勒暂时带领的侦察小队因为能动身的人太少,大幅低于规定人数,只有大约二十人。 「总觉得,好像很多人都生病了耶~~是冬天快到了,所以感冒了吗?」 鸟儿入眠、夜行性动物也纷纷归巢的黎明前的森林万籁俱寂,走在旁边的欧托的抱怨在耳边久久不散。小姐都决定要行动了,万福玛莉亚联队却一堆人拿感冒什么的当理由不能动,梅勒觉得这些人有够丢脸,竟敢不听小姐的命令。 然而小队的伙伴们却口口声声说道: 「但我觉得很奇怪,他们真的是感冒了吗?」 「没有发烧,可是不知为何身上好多地方肿起来,还吐个不停耶。」 「我去苏尔村拿核武时,有看到制造分队的那几个人,有够诡异。头发掉一堆,全身也满是不明瘀青,还有人吐血哩。」 梅勒火气来了,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 「你们很吵耶,认真找啦。一定在这附近靠河边的地方就对了。」 「是没错啦,可是梅勒,河边范围也很大耶。」 明明是欧托自己说找到原生海兽就好,这会却又噘着嘴唇。就像已经玩腻了的小孩一样,用突击步枪的枪口沙的一声从脚边翻起一堆落叶。 「人手不够啦,地方这么大怎么找啊。等大家都好起来了再一起找明明就比较快。」 「就跟你说那是因为宁荷小姐……」 横着一字站开的小队,尾端的一人大声叫起来: 「啊……你们看!是不是就是那个啊!」 在指出的方向──黎明前的暗青夜色里,寒冷深邃森林一连串树木的对面…… 这个季节特有的朝雾不会弥漫笼罩到锡哈诺山岳里海拔比较高的这块区域。隔着染上青蓝夜色不停飘落的无数落叶,前方有个透明清澈到教人发毛,而且深不见底的湖泊。在那反照星辰幽光与夜空之蓝,水面涟漪荡漾的景象中…… 有着身披纤细薄纱仰首泅泳,雪色玻璃工艺般的生物身影。 † 盘旋于上空两万公尺的警戒管制型,感应到藏在破晓前的冥漠与雾气纱帘底下代表「破坏之杖」与装甲步兵的无数热源有了动作。 『蜻蜓一号呼叫萤火虫──侦测到北方第二方面军发起进击行动。』 看那动作,似乎是准备越过北方第二方面军据守的防御地带洛畿尼亚线。配合此一行动,作为护墙的奈西科丘陵地带背后有无数火箭与榴弹炮弹升空。这是攻击准备射击,是在机甲部队开始进击前先粉碎敌军的防卫设施与据守部队,清空进击路线,由炮兵宣告开战的号炮。 同时铁鸦的眼睛也看见了一支小部队彷佛藏身于其中,进入锡哈诺山岳的森林。 『从侦察兵的移动路线研判,目标为锡哈诺山岳,人类军称呼为卡杜南河道附近区域。推测为挺进作战开始之征兆。蜻蜓一号呼叫萤火虫──建议提前开始作战。』 † 在梦幻纷落的青色叶影乱舞中,伫立于天球与水面之间灿蓝夹缝的原生海兽幼体,美得神圣难犯。 梅勒不禁呆站原地。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人鱼公主,洁白如雪的剪影、含蓄披挂的薄纱与长长礼服。透明鳞片在星辰微光下闪耀,它就像某种纤细的玻璃工艺,静静浮现于蓝色水面。 「……好美。」 如此美丽的生物必然是善性、正确的存在。 如此优美的生物,无庸置疑地一定会帮助他跟大家,还有小姐。 他心驰神往地走近那生物,轻轻地朝微微偏头仰视的人鱼公主伸出手。 在薄纱般的外套膜底下──比梅勒以为的头部低了许多的位置,忽然出现三颗眼球狠狠地瞪向他。 「──!」 那金属光泽的虹膜与成串的菱形瞳孔,绝非人类或地表任何动物所有。被那完全异于他一切所知事物的视线盯住,梅勒当场毛骨悚然,无法动弹。 也许是那只手停在不前不后的位置,反而更引起了它的戒心。 音探种霍地张开嘴巴。与鳄鱼或鲨鱼相似的一排排参差乱齿,在嘴里的阴暗处就像深海死鱼令人毛骨悚然地露出一部分。 它深吸一口秋日沁凉的拂晓空气…… 「叽咿咿咿噫噫咿噫噫咿咿噫咿噫咿咿咿咿咿咿噫噫咿咿咿噫咿咿咿噫咿咿咿噫咿咿咿!」 栖息于碧海的食人人鱼,对着眼前的哺乳类吼出了震耳欲聋的威吓叫唤。 要是换成音探种成体,这声咆哮带来的气泡脉冲连装甲板都能折断。声嘶力竭的叫唤殷天动地,响彻黎明的锡哈诺山岳。 被陌生尖叫惊动的鸟儿从黎明的树梢上振翅飞走。倒楣地待在附近树上的松鼠们吓得昏死过去,一只只从树上落下。 而沿着卡杜南河道溯流而上,一路游到河川上游一座水坝挡住水流处的热线种,也听见了这阵咆哮。 热线种扬起头部,转动长脖子定睛注视幼体咆哮传来的方向。它就此掌握到幼体所在的方向与大致位置,并判断幼体正面临让它发出咆哮的危机。 「──────────────────────────────────!」 它回以轰然咆哮,借此警告尚未看见的外敌…… 热线种乘着徐缓的河流游回原路,去找它四处寻觅的幼体。 (插图012) 走在挺进部队前头的侦察部队迅速将捕捉到的两种尖叫上报师团本部,而后分析的结果公布给本部指挥的各个联队。 「──!收到。」 如同基地以统一规格的避难所模组构成,联邦军的前线指挥所也是以专用拖车连结建构,以利于短时间的设置、撤离与移动。 另外为了挪用其运算能力,除了蕾娜以外的三名作战指挥官的装甲指挥车、维克与柴夏的指挥式样「神驹」也加入其中。以旅团长葛蕾蒂为首的机动打击群指挥官、幕僚与管制官,聚集在这四面尽是钢铁与苍白光影的指挥所里。 在室内一隅展开侧面控制台的管制拖车内,马塞尔点点头。他一边用眼角余光确认同样的情报已经分享给指挥所长官们,一边切换知觉同步。 从师团本部到这个指挥所的通讯网已经架构完成,情报一瞬间就能分享完毕。但是从指挥所到前方、前线的战斗部队会受到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而无法享有这份恩惠,就必须这么做。 「指挥所(世界树总部)呼叫送葬者。已确认原生海兽幼体(Waltraute two)与热线种(Waltraute one)的位置。幼体(Waltraute two)在卡拉奎那水坝以东一公里圈内──热线种在卡拉奎那水坝上游的卡拉奎那河,水坝以外十二公里处。推测正为了带回幼体,沿着卡拉奎那河向东前进。」 秋末的锡哈诺山岳,所有树梢全染上了熊熊的火红色,即使在黎明前的这片黑暗中依然格外明亮。 在这令人叹为观止的枫树林里,先锋战队由「送葬者」带头直接自中间奔驰而过。从大树下与叶背侧面仰望的红叶透射星光,彷佛模糊发亮,同色的落叶深陷在树下杂草丛中。这附近的枫叶不仅是赤红,甚至带点紫色。让人感觉不大真实的红紫阴影与星辰之光沿路落下斑点花纹。在深邃森林中仰望上方卡杜南河道前进的这条进击路线,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踏足。 同时进行另一作战的圣母青鸟联队,在山脚下的森林带与他们兵分二路后,前往另一条人工河川──塔塔梓瓦新河道的附近地点。辛一面庆幸没对必须处理放射性物质的那边造成影响,但也严峻地眯起眼睛。 「热线种到达水坝的推测时刻是?」 马塞尔一瞬间噤口不语,然后才说: 『○五三○──与第一大队(你们)预定到达的时刻几乎重叠。』 † 『确定热线种已开始移动──据推测将会与敌军挺进部队的前进路线产生交错。赛姬十二号限制并引诱热线种之行动,诱使其与挺进部队发生交战。』 音探种的尖叫与热线种的移动,当然「军团」也都有所掌握。指挥官机对麾下部队的作战指示进行细部修正,运用机械语言将修正部分传达给战场全域。 『赛姬十二号收到。问题发生,白蚁五号尚未撤退。』 派遣至作战区的大型机未能撤退,仍然留在原地。 指挥官机稍作思考。该机种移动速度极端缓慢。如今北方第二方面军提前开始作战,要让它完全后撤想必是不可能了。 『萤火虫呼叫赛姬十二号。白蚁五号于卡拉奎那基准点待机,编入赛姬十二号之指挥系统,参与敌军挺进部队之迎击行动。』 『收到。』 † 既不是野狼长嚎也不是鹿鸣鸟叫,更不可能会是连脚步声都没有的「军团」在呼喊。 有生以来从未听过的骇人咆哮吓得年轻士兵跳了起来,然后勉强镇定下来谨慎地从碉堡枪眼往外窥伺。回荡四下的叫唤与咆哮,甚至压过了附近水坝的泉涌洪流发出的轰轰水声。 那究竟是什么?是童话故事里的巨龙落入人间吗?还是燃烧的星星或上天青马? 环顾碉堡周边,所幸似乎没有异状──错了。 在出水口瀑布的旁边,他觉得不太对劲而把眼睛转回来,看到铁青色的群体沿着建造水坝时留下的隐微小路,溶化般消失在森林的景致里。他像是被电到一样,全身寒毛直竖。 ──中队长可没提过,还有那种家伙。 不管是谁,「一看到那个就会明白」。那是必须警戒的对象。不同于刚才那阵只是异常猛烈但似乎没造成影响的咆哮,这是显然威胁到这座碉堡与他们的敌人。 没多久之前,好像有传阅一份遇到类似敌人时的教战手册──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心痛。在属地荒村学不到读书写字,中队长为了到现在还是不太会阅读较长文章的他跟其他同袍,浅显易懂地解释给他们听。平常凶巴巴的军曹还把手册改写成简单的文章好让他们可以随时复习,但那位军曹也已经不在了。 都在一个月前,星星燃烧着坠落的那天死了。 一回神才发现有个小孩走到他身边探头看他,士兵急忙擦掉差点掉下来的眼泪。自己都吓一大跳了,这么小的孩子一定更害怕。 「不用怕,刚才那只大叫的怪兽不会过来这里──跟大家到后面去躲起来吧。」 他必须照常做好战斗准备,还得跟大家确认,看看是否还记得如何应付刚才那架「军团」。 不知不觉间,他握紧了这一个多月来从未放手的突击步枪的枪把。 宁荷主张「这就是我的投降条件」,意外的是圣母青鸟联队立刻就答应让她同行。 至于武装,当然是连一把手枪也不准带。宁荷坐在泥土与血腥的气味挥之不去、满载着装甲步兵的步兵战斗车一隅喃喃自语。 「等我,诺艾儿──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给你。」 在卡杜南河道的起点,从上游阻挡洛畿尼亚河的洛畿尼亚水坝归北方第二方面军管辖,但压制此地以北的其他水坝与河道周边就是机动打击群的任务了。 让莎奇担任大队长代理的第四大队与密兹达的第五大队、瑞图的第二大队与克诺耶的第六大队维持回程安全,移动路径上的七座水坝则有满阳指挥的第三大队、罗康的第七大队、大镰战队以下的第一大队所属五个战队依序留下压制。 辛与归他指挥的部队抵达第一机甲群的最后一个压制目标──卡拉奎那水坝。人员包括先锋战队、极光战队以及作为追加战力的布里希嘉曼战队,总计三个战队。 「世界树总部──第一大队第一班已抵达卡拉奎那水坝。」 敌军应该已经预测到本次作战目标,但为了尽量躲避上空的警戒管制型眼线,部队挑层层树梢的厚实叶丛底下一路来到此处,辛让「送葬者」与麾下部队在叶丛的掩蔽下驻足。往更北方前进的梅霖的第二机甲群、迦南的第三机甲群与留下的他们就此告别,在红叶森林中走向更远处。 辛让全机继续停留于连绵的树荫下,窥伺树梢前方的压制目标──卡拉奎那水坝。 这座水坝用水泥坝体完全堵住流经两座山之间的卡拉奎那河,阻挡了水流。弧形坝体比起干涸的下游那端高出了数十公尺,但比起高度又显得太过单薄,插在两座山的斜面上严峻地填满峡谷。 出水口似乎为了让流向转往盆地北方,所以挖在北侧山脊上,不在他们这边。五条平行的维修走道(猫道)架构在偌大建筑物上,看起来活像是装饰用的细炼。 在这座几乎是垂直耸立的水泥坝体对面,从包夹水坝的南北山坡各处…… ──果然有。 「军团」的无数悲叹传进耳里。 既然是易于伏击的森林战场,想必也有一些敌机提防辛的异能而维持休眠状态。莱登不悦地用鼻子哼一声。 『要不是万福玛莉亚联队鸡婆,战斗好歹还轻松一点。』 若是能按照当初计画,在作战开始前隐瞒机动打击群的存在,大概就不会有这种专为对抗辛的异能而布下的埋伏阵势了。不管怎样都不能松懈,但是被「军团」采取了对策也是事实。 「讲这些也没用──水坝对面的敌机要行动了,先确认机种。」 『水坝对面是湖泊对吧?这次的机种似乎满大一只的……』 影子落了下来。 几乎是垂直耸立的拱坝坝顶,承受微光射下一道极淡、缺乏真实感的影子。在坝体的那一头,那东西在截流形成的水坝湖中站起来,超出坝顶露出它的巨大身躯。 冲天的长颈、垂挂其上的钩子、一对剪钳与一对翅膀。 那是一架呈现「军团」的铁青色,但前所未见,宛如有翼巨兽骷髅的机体。它轰然发出听不清楚的亡者临死惨叫,在拱坝的那一头站了起来。 第十二卷 Holy blue bullet 第四章 玛丽的小绵羊(Little lamb),与平常那些猎羊骷髅 疗养院的附属牧场养了几只训练有素又爱亲近人的大型犬,其中有一只是蕾娜的最爱。 或者也许是那只狗愿意试着喜欢蕾娜。这天蕾娜在牧场的一个角落,悠闲地看着放养的小绵羊、小山羊跟小猪在一起嬉闹时,它一如往常头也不回地跑过来找蕾娜闹着玩,就像在说:「摸摸,摸摸!」 「看我的!」 「汪!」 看来以蕾娜的感觉来说有点粗鲁地把狗毛乱揉一通,对这些狗狗来说力道反而恰到好处。蕾娜如它所愿把它的一身黑毛搓得乱七八糟,狗狗开开心心地摇动毛茸茸的尾巴。而且还把头往她身上猛钻,被呵痒的蕾娜也笑得开怀。 蕾娜心想:好像跟辛有点像呢。除了乌黑毛色与漂亮的蓝色领巾之外,外表与气质乍看之下孤高自许,但其实既容易亲近又温柔,有一点点爱撒娇的部分都很像他。 辛他们这时候是否正在战斗? ──请你们一定要平安。下次,我也会一起战斗。 就在她如此心想,神情坚毅地仰望北方天空时…… 「呀!」 一只小猪冲刺过来,给了蕾娜的膝盖内侧一记头槌。 蕾娜摔倒了。 而摔得肚皮朝天的小猪惊慌地四脚乱蹬。蕾娜有用手撑住,但手肘撞得很痛站不起来,黑狗担心在她身边绕圈圈走来走去。 「上校阁下,你还好吗~~」某个部队同样正在疗养的上尉悠哉地说。 † 就连机动打击群当中战斗经历排第一的辛,也没看过头顶上方的「军团」这种机型。它有着斜向朝天的长颈,前端有钩子。一双手臂附有剪钳,翅膀仅有骨架。 坝体对面是深水坝湖,虽说堆积了百年来的沙土,但它如果是站在湖底,那体型可真是大得吓人。高过原本就需要抬头仰望的坝顶,还伸出少说有三十公尺长的脖子──看起来像脖子的长臂。 它其实是用钢筋组合成桁架结构,屹立不摇的一条长臂。扭合而成的粗钢索吊起巨大金属钩,还有能连同这个粗估也有几吨重的吊钩吊起超大重物,发挥庞大马力的无数液压机械。 「起重机……不,恐怕没这么简单。」 它有着一双借由多处关节达到高度活动性的多用途机臂,以及它们前端形如蟹钳的拆卸用液压钳。宛若羽毛脱落、肌肉流失的病鸟双翼般的后部副臂,看那造型一如翅膀与手臂骨骼,以关节连结底座(桅杆)与臂架(伸臂)的形状──应该有办法进行殴打程度的近身格斗。 但同时它既没有装甲也没有火炮,可见不是战斗兵种,而是工兵。这样的机种出现在距离北方第二方面军不远的交战区域水坝,就表示…… ──看来,事情还真如维克所料。 「各位,今后称呼敌机为重机工兵型(Aranea)。目前看起来不具有火炮类装备,但在现在的位置我方也必须避免开火,尽量别让坝体受损。」 本次作战中机动打击群必须达成的目标是破坏水坝,但破坏水坝是为了让干涸的河川恢复原貌,将战场变回高沼地。为了不让「军团」修复水坝,坝体必须从底部彻底弄垮,要是用不够强大的炮击炸伤坝体导致溃堤,工兵不能靠近就无法达成目标了。万一热线种出现在附近,炮击被当成攻击也会徒增麻烦。 辛扫视只存在于坝体左右两方的重力坝厚重斜面与两侧的秃山地表。从地形来说是原本形成深邃溪谷的两座山,夹住坝体与它后面的水坝湖。 「取道左右那两座山,绕过坝体打击敌机。极光与布里希嘉曼战队──」 辛正要做出指示时感觉到一道视线。他那惯于战斗的意识敏感地察觉到重机工兵型的主吊臂,前端的幽蓝光学感应器像是一双大眼锐利转来,放大了焦距。 那道视线,甚至像带有杀气。 一双后部副臂,宛若暴怒巨鸟的翅膀开始摆动。 它分别旋转位于两处的关节,把本身就有着超大重量的构造物当成小树枝高高举起。与主吊臂同样属于桁架构造的每一根钢筋上,那些「紧抓不放」的无数羽毛被这么一甩,像是波浪起伏般一连串地倒竖起来。 呜嗡……奏响低沉、不祥地回荡于腹腔,犹如中世纪重力抛石机(Warwolf)的破风声,把左右双翼一挥到底。 顺着翅膀末端画出的轨迹,无数羽毛一根不剩地呈扇状投射出来。它们维持射向高空的箭矢轨道,上升到顶点后以陡急角度往大地飞冲。 不用等辛指示,潜伏的所有机体已经各自散开与彼此保持距离,趴伏于可作为掩体的地形或物体后方防备炮弹撞击。假如是霰弹或榴弹等等,无数树木能减缓冲击波与炮弹破片。若是烧夷弹就棘手了,不过靠「女武神」的脚力可以在火势扩大前逃脱。 然而辛发现就连这些炮弹羽毛都在发出机械亡灵特有的临死惨叫。 他急着抬头往上看。那些甩动着「手脚」,微幅调整坠落轨道的东西是──…… 「是自走地雷!敌机落地后仍须注意,小心别被它抓住!」 落地。 它们掉在大树树梢上,或是带着断枝落叶坠地,有几只在激烈碰撞的同时爆炸开来。把同伴的自爆当成烟幕,无数人偶落地时撞弯了手脚也不理会,匍匐爬行于枯黄的林地杂草上。 『啧……真难搞!』 『树上也有剩!别只顾着看下面!』 除了自爆以外没有其他攻击手段,脚程慢又不具备装甲的自走地雷对「女武神」来说并不是难缠的敌人,但散播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再加上身处于遮蔽物过多的昏暗原生林内,很难用肉眼看见体型矮小的自走地雷。几架机体将设定为被动探测以降低被发现机率的雷达变更为主动探测。众人一面用资讯链与友机分享敌人位置,一面侦测电波拦截簇拥而来的自走地雷。 『诺赞,你退后。指挥全军要紧,况且你也不适合对付这种机型。』 「抱歉了,塔奇纳。这里交给你了。」 辛点头同意麾下小队员机炮手塔奇纳所言。他说得对,辛的「送葬者」格斗手臂装备的不是机枪而是高周波刀,要对付自走地雷不难,但缺乏效率。 敌机交给小队员去迎击,辛从一口气增加了大量空隙的树梢之间窥伺重机工兵型。追随视线的系统自动放大焦距,展开子视窗显示影像。画面中可以看到一整群人型轮廓,一个接一个爬到投射完毕的钢筋翅膀上。 辛从异能接收到的声音中听出后方还有大量「备用弹药」等着供应,按捺住想咂嘴的冲动。 「西汀、班诺德,你们那边怎么样?」 『没问题啦,死神弟弟。再一下就收拾干净了。』 『极光战队同上,队长。前提是不会再来一批。』 「下一批轰炸就快来了──拉钦军曹。」 『我这边也快搞定了。工兵队也都平安无事。』 负责护卫工兵的装甲步兵队队长如此回应。辛收到封锁周边区域的第二大队联络,表示为了继续保护脆弱的工兵免受下一批自走地雷投射杀伤,他们已调出一支战队加入护卫行列。 「收到──各位,重机工兵型发起的自走地雷投射,再次填弹需要时间,但每次的投射量很多,也很难期待对方射光弹药。每次落地后必须在下次投射之前扫荡完毕。作战计画不变,部队绕过坝体左右,从南北山区接近并打击敌机。」 『收到。』『好啦好啦。』 「由先锋战队负责诱敌。极光战队从南侧爬山,布里希嘉曼战队取道森林内部绕到北侧。」 「长弓战队,抵达雷卡纳克水坝。开始压制。」 先锋战队遭受「军团」迎击,在作为压制目标的水坝开启战端的消息,第三机甲群的迦南也收到了。迦南预设敌军必然会在这里设下埋伏,谨慎地来回扫视卡杜南河道最北端、坠入雾中的雷卡纳克水坝。 基于地形的关系,先锋战队似乎必须从水坝下游接近目标,所幸雷卡纳克水坝这里可以从上游的水坝湖接近目标。战斗时不用顾虑到尽管最终需要破坏,但在工兵就定位之前不能伤到的坝体。 「报告提到的重机工兵型──这里似乎没有。」 就算是一座森林,要隐藏光是主吊臂就有三十公尺长的起重机绝非易事。若是战车还另当别论,这次的目标终究只是起重机,总不可能具备潜水功能吧。 至于雷卡纳克水坝则是海拔不高,而且邻近既是卡杜南河道终点也是希阿诺河起点的瀑布,周遭弥漫着特别浓密的朝雾。对「军团」来说同样满是遮蔽物的森林地形,埋伏地点要多少有多少。 为了在别说目视,连雷达都不太有用的森林里替机甲部队充当眼睛,装甲步兵散开走在前头,开始搜索敌机。迦南也在白雾形成的黑暗中,凝目细看树木密集的暗处──…… 喀哩一声,无线电发出了独特的杂音。 『那边的「狼战士」!你是友军──联邦北方第二方面军对吧!』 呼唤对象是随行的装甲步兵(狼战士),讯号来源却是联邦军各部队之间进行紧急联络时使用的频道。「女武神」的无线电只要在范围内都收听得到,也可以进行解密。 但是在位于「军团」支配区域的这座雷卡纳克水坝附近一带,除了机动打击群、装甲步兵队与工兵之外没有出动其他部队。装甲步兵带着戒心停止前进,靠到一处遮蔽物旁,「女武神」的系统自动侦测出讯号来源──在水坝湖另一头的北岸,比山脊狭缝上的出水口更远的位置,可以隐约看见山崖上有个建筑物。 跳出的子视窗出现扩大画面,与地图资料交相比对后显示名称。卡杜南弹着观测据点。那里原本是联邦军的碉堡,在第二次大规模攻势时弃守,因此应该没有人在。 躲在里面的某个人大声嚷嚷。 用一种显然不是故意不报姓名,而是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的紧张语气说: 『请加强戒备!──对面岸边藏有隐形的「军团」!』 紧接着一如这句警告,水坝湖对岸的森林里闪出了一道炮口焰。 † 『赛姬三十三号呼叫萤火虫。于优沙基准点确认有敌方部队进入。』 『赛姬十二号呼叫萤火虫。卡拉奎那基准点的敌方挺进部队已确认为机动打击群。注意事项。已确认「火眼」的存在。』 『赛姬七号呼叫萤火虫。于雷卡纳克基准点确认有敌方部队进入。』 『萤火虫收到。』 听取配置于卡杜南河道上的守备部队接连上报的内容,「军团」指挥官机淡然回应。这是迫使北方第二方面军为了维持防卫线而进行挺进作战,就等敌人上钩的陷阱回廊。 确定敌方挺进部队已进入(陷入)最深处的雷卡纳克水坝(雷卡纳克基准点),他下令: 『赛姬全机解除伏击部队的休眠状态。各机切断敌军退路,拘限挺进部队之行动。』 † 辛的异能感应不到休眠状态的「军团」,这已经有过多次经验,因此西汀与班诺德就算没听见声音也不会大意,反而还会预设「军团」当然会展开伏击,戒备可能潜伏的地点,或是思考如何反将一军。 明明都有防备,但两个战队都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机械亡灵的悲叹声突如其来地膨胀扩大。在丛生红叶与落叶骤雨封锁视界的晚秋森林,潜藏于各处的「军团」们站了起来。 但是…… 「啧……又是光学迷彩!」 听得见声音,但看不见形体。雷达也是,即使切换成主动探测也还是毫无反应。 光学迷彩。亦即让电磁波甚至是可见光散射、折射的阻电扰乱型包覆机身,在肉眼视力与雷达面前隐匿形体的高机动型(Phoenix)特有装备。 过度追求高机动性以至于无法携带沉重火炮的高机动型,除非追加流体装甲或是携带目前未经确认的无后座力炮,否则都不具有投射装备。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然而空无一物的空间却闪出激烈的枪口焰。 接着轰然响起彷佛钢板互相拍击、特征明显的撞击声──「战车炮的」炮声。 『战车炮?这家伙不是高机动型!』 「反战车炮兵型(Stier)……不对……!」 「独眼巨人」与「库力奇一号」即刻退后闪避并开火还击,射出的战车炮弹却被肉眼不可见的敌机悠然弹开。不是装甲较薄、专门用来埋伏的反战车炮兵型。 形成光学迷彩的,是与蝴蝶般外形同样脆弱的阻电扰乱型。倒楣正好位于中弹部位的几只被打成细雪般的碎片,群聚周围的银翅被冲击波刮得大幅拍动,短暂暴露藏在底下的「军团」铁青色的威容。 铁桩般的八只脚、具威吓性的一二○毫米滑膛炮……在战斗重量五十吨的车身与相当于六五○毫米压延钢板、极尽强韧之能事的复合装甲上,满载无数银蝶的是…… 「竟然是战车型──……!」 是在这种射界受限的森林战斗中最不想遇到的对手。 好不容易才躲掉来自光学迷彩背后的炮击,梅霖发出呻吟。刚才那一下真是好险。 「要不是有奥利维亚上尉在,第一击已经中招了……!」 奥利维亚的异能能够预测三秒内的未来。要不是有他对视野不清的森林战斗提高警觉,睁开「眼睛」提出警告…… 梅霖与剃刀战队,以及奥利维亚等教导队的攻略对象,跟先锋战队进攻的卡拉奎那水坝一样,都是必须从坝体下方攻克的水坝。幸好加入阵线的盟约同盟教导队早就习惯了断崖绝壁地形的祖国高低变化剧烈的战斗。 奥利维亚似乎在「猫头龙」里定睛注视很可能在数十公尺上方坝顶排开炮口的战车型──光学迷彩转瞬间就补起了炮击裂缝,铁青色威容消散在半空中不见踪影。他继续用「安娜玛利亚」的光学感应器聚焦敌机,说道: 『跳进伏击陷阱里了,是吧?』 「似乎是呢──虽说敌军会预测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丢失作为要害的大河,北方第二方面军战况告急。为了突破困境,就算多少有点勉强也会派出挺进部队……这些当然在『军团』的计算之内了。」 面对战车型展开光学迷彩进行的猛烈炮击,迦南与战队里的「女武神」,以及随行的装甲步兵都被压制住,趴伏在地无法动弹。勉强在火线底下匍匐爬回的人影,朝着聚集于后方的「清道夫」招手,要它们放下反战车武器。 获得对面岸上似乎在碉堡内固守不出的友军部队通知,迦南手动输入透过无线电传来的敌军部队概数取代帮不上忙的雷达──战车型约有一个大队规模。这支战力本身,迦南等人能够用数量更多的「女武神」几个战队与随行步兵来对抗,不算是太严重的威胁,但是…… 在银色细框眼镜底下,一双浓蓝眼眸扭曲变形。 「虽然早就料到会投入保留的战车型──但竟然连光学迷彩也用上了。」 「独眼巨人」的八八毫米霰弹炮与战车型互射会吃亏。西汀几乎全靠直觉躲避炮击,由米卡的「蓝铃」代为回击──又被弹开了。 『烦耶!又被骗去打正面了吗!』 相较于就算展开了光学迷彩,只要一枚霰弹或一发机枪射中就能打倒的高机动型,在这种森林战场被战车型披上光学迷彩实在格外难缠。 没错,它论速度或运动性能都劣于高机动型,但其他性能大获全胜。一二○毫米战车炮有效射程长达七公里的攻击距离,加上别说「女武神」,就连「破坏之杖」除了正面装甲以外也得被射穿的超强火力。就算拿速度来说,一二○毫米高速穿甲弹(APFSDS)每秒一六五○公尺的惊异初速,轻松就能让高机动型的最大战速望尘莫及。 最可怕的,要属它那坚不可破的装甲。 就连「破坏之杖」的一二○毫米炮弹,打在正面装甲上也别想贯穿。更别说以八八毫米炮为主炮的「女武神」,从来就没预设过与战车型正面互击的状况。采用的都是活用飞毛腿绕到装甲较薄的侧面、后方或上方,解决对手的战术。 然而如今受到光学迷彩的扰乱,无法瞄准该瞄准的侧面或后方。 借由射击的炮口焰或炮声,可以抓出战车型的位置。然而无法辨认是打不穿的正面,还是侧面与后方。回击的炮弹被蝶翼幻影底下的坚固正面装甲空虚地弹飞,微微露出的铁青色随即得到银翅拍动着覆盖,溶化在风景中。 用来剥除迷彩的榴弹炮反人员霰弹,被时值落叶季节却仍能阻挡叶隙光的厚重树梢叶丛弹开,烧夷弹更是不能用在这种满是可燃物的森林。历史悠久的大树群也成了坚固的掩体,替战车型正面以外的部分阻挡「女武神」的射击线。 西汀咂嘴心想:真是麻烦。如果只有战车型、只有光学迷彩或是只有森林战斗,他们早就打到腻了,不会这时候才陷入苦战。 「米卡,再来换我开火。从侧面的话霰弹应该有效。」 不同于描绘出抛物线弹道、从头顶上方飞来的榴弹炮弹,「独眼巨人」描绘出平行地面低伸弹道的霰弹炮弹,不会受到层层枝叶的妨碍。 「能开炮就把它打死,不能的话就帮我确认臭家伙面朝哪一边。第一步得先让它露出侧面肚子,正面对抗它太吃亏了。」 卡拉奎那水坝周边层层拉起的警戒线,会被重机工兵型投射的自走地雷从上方突破。这些冷不防从极近距离内成群冒出的敌机,能不让它们去靠近正在与战车型对打的极光战队与布里希嘉曼战队,或者是在森林里待机的脆弱工兵最好。 所以为了引开重机工兵型的注意,先锋战队故意从坝体下方毫无掩体的干涸河床往外冲的话,就会遭到无数自走地雷轮番轰炸。 重机工兵型显然不属于战斗兵种,但似乎立刻就学到左右翅膀不是同时而是交互进行投射可以弥补较长的填弹时间。粗长得可供大量自走地雷抓住的钢筋翅膀高举朝天,然后直接往正下方猛力一挥。从比需要抬头仰望的坝顶更高的位置,成群人偶头下脚上地坠落而来。 『──不要让更多敌机落地,开火!』 克劳德麾下的第四小队──以机炮式样机为主体的火力压制小队将炮口转向上方侧面扫射。已经挤满四周的无数自走地雷交给其他小队对付,他们射落降到托尔率领的第三小队直卫身边的自走地雷。 自走地雷本身不具有推进力,几乎无法改变飞行轨道,所以待在空中的期间就只是活靶,但因为怕伤到水坝,机枪射角也受到限制。小队奋斗徒劳无功,部分自走地雷逃过弹幕,活像野兽一般张开四肢降落在枯水的砂砾河床上。 再加上…… 「克劳德!」 辛尖锐的警告飞来的同时,第四小队迅速后退躲避,紧接着一道铁青机影几乎平贴河床,宛如断头台的刀刃般划过战场──是从主吊臂前端将钢索伸到最长,猛地挥出的大型起重机巨大吊钩。 让承载主吊臂的旋转盘转个半圈,把吊钩往侧面方向一甩到底,然后旋转盘再转回来把它砸向河床。轰的一声,发出与其说是撕裂空气更像强行推开、恐怖不祥的低吼声,本身少说就有数吨重的钢铁巨块稍微偏离轨道往他们摔来。 『啧!』 克劳德的「潘达斯奈基」继续后退,想瞄准飞过眼前的吊钩钢索,但吊钩会在经过河床时达到最高速度,实在不可能射中。不仅如此,重机工兵型的多用途悬臂还抓准射击空档,本来应该是用来往高处伸长的伸缩臂往下方伸长刺来,用前端的液压钳施展突刺攻击。 该死!丢下一句咒骂,「潘达斯奈基」这次终于被迫大幅往后跳开,取而代之地由可蕾娜将「神枪」的准星朝向重机工兵型。然而「军团」想必也知道他们不想伤到水坝,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居然在水坝湖中后退,拿坝体当盾牌藏身。 『烦死了啦!要不是水坝挡着,那么大一只爱打哪里都行!』 『可蕾娜,下一发要来了,退后!』 发射速度快而容易让炮身过热的机炮,无法长时间进行连续射击。只从坝顶公然露出翅膀再次投射的自走地雷,由莱登麾下的第二小队跟第四小队换手进行拦截。 『自走地雷增加太多了──我来扫荡,全机退开!』 安琪的「雪女」朝着天空射光飞弹荚舱的弹药。在空中自爆洒落的反轻装甲弹炸翻大部分的自走地雷。 莱登呻吟着说: 『自走地雷要说难搞是很难搞,但重机工兵型本身也挺要命的。』 用吊钩吊起数百吨的重物,再用液压钳加以破坏的重机超强马力,加上本身就能当成凶器的超大重量。光是吊钩与液压钳恐怕就各有数吨重,万一直接挨揍,轻装甲的「女武神」必定要被打烂。 「是啊……就算能爬到坝体上方,要是被推落,即使是『女武神』的缓冲系统也撑不住。至少要是能先封杀自走地雷的投射就好了。」 在卡拉奎那水坝上游,坝体挡下大量河水,汇聚成波光粼粼的水坝湖。 这是一座直接沿用旧有峡谷,细长而深的人工湖。被堵住水流而抬升到相当高度的水面,会越过不是设置于坝顶而是挖开北侧山脊的出水口,向下流入卡杜南河道。虽说细窄,但最大宽约五百公尺的两岸以老旧的斜张桥相连,渔网形成与它平行的线条。 一边是朝上游方向拱起弧线的坝体,一边是从主塔到桥桁拉起无数钢缆,形似竖琴的斜张桥。在这两座优美的巨大建筑物之间,伫立着重机工兵型毫无装饰的巨影。 在水坝湖南岸与战车型搏斗的班诺德,不想看也会看到它那雄伟的姿态。无法预测自走地雷何时会往这里投射过来,注意力不能有所松懈,况且重机工兵型本身就够巨大了。 诸如吊起铁钩甩动的起重机主吊臂、左右两具液压钳,以及伸向后方的双翼型副臂。从水坝底下就能一窥其威容,但它还有着支撑这些构造的厚实本体,与侧面伸出踩在水里的八条长到无法形容的腿。整体外观让人联想到不祥却又妖艳,盘据银巢中央的女郎蜘蛛。 水坝湖深不见底,它却能在里面步行移动。它后退避开先锋战队的某人转来的准星,以拱坝特有的水泥单薄坝体作为掩体藏身。看那动作就知道,它清楚人类在尽量避免伤到水坝──性情真是恶劣。 「队长,重机工兵型的装备只有起重机、液压钳与背后的翅膀,其他好像就没了。光学感应器除了起重机前端之外,本体前方也有几个,位置刚好可以从坝顶边缘往下看。再来就是每条腿的根部各有一对。」 待在坝体下方的先锋战队看不见重机工兵型的全貌与移动等动作。虽然在这个距离内资讯链有连线,但班诺德也一样正在战斗。更何况还是「女武神」的高速战斗,不可能只把注意力放在需要分享的画面上。 正在战斗的辛没有做多余回应,班诺德也不介意,继续报告: 「主吊臂与钳子往下伸的时候机体会前倾,是借由将翅膀往后彻底放低的方式取得平衡,大概是兼作配重块吧。那混帐的后方有座桥限制了它的移动,但桥上挤满了一堆该死的自走地雷。还有一件事……」 重机工兵型在后退时会顺道将双翼伸向桥梁,让群聚于主塔与钢缆的自走地雷爬上来填弹。等到自走地雷爬满抓紧了整对翅膀,再重新往前进。具有复数关节的步行腿涉过并踢起大量湖水,沉重地挪动。 一连串的动作让班诺德觉得不太对劲。 「……不会太短了点吗?」 虽然只是目测,相较于推测的水深,腿部看起来似乎不够长。也许是拿沉在水底的村子或某种残留的坚固建物当成立足处? 『军士长?』 「噢,抱歉……我是想说水深与腿长不合,下面好像有立足处或什么东西。」 『能传给我吗?』 班诺德正确地听懂了辛省略的「腿部周围的照片或影像」,但是必须重申,他也正在战斗中。正当他一时无法答应时,大概是隔着知觉同步听到对话了,随行的装甲步兵对他比手势说「交给我」。 装甲步兵虽然只比人类大上一圈,但也因此不易被侦测到。匍匐到湖畔的装甲步兵将护面罩底部的影像传送给「送葬者」,可以感觉到辛在沉思。 『……军士长,能把桥击落吗?』 大概是想趁投射前,把碍事的自走地雷全部打落水底吧。这他明白,只是…… 「刚才的后续报告……那座桥的后方,偏偏还有比较大的那只原生海兽在。」 连广大的水坝湖与它后方的卡拉奎那河好像都嫌挤,比任何一种陆生动物都要巨大的怪兽,就在桥梁后方原地绕圈游泳,显然心情烦躁。 「看样子它是很想过来,但是被重机工兵型与我们的战斗妨碍了过不来……看来说在陆地上的时候,除了反击以外不会攻击是真的了。」 辛似乎在忍耐着不咂嘴。 『果然来了啊……那就是说,也不能对桥梁与重机工兵型运用曲射火力。』 即使只会反击,被视为攻击就是会还手。等于将仰角调到最大,沿抛物线弹道飞过坝体的曲射也被热线种封杀了。 「我方的射界也受到不小的限制……虽然『军团』应该也没预料到原生海兽的出现,但是跟它们的光学迷彩克星『的克星』一配合起来真是碍事透顶了。」 † 『拦截部队,开始交战──未能确认敌军对光学迷彩使用烧夷弹。』 「军团」具有学习能力。 它们会贪婪地学习敌方势力的军武与战术,然后架构对抗手段。如同机动打击群想出办法应付高机动型与光学迷彩,「军团」也一样能想出对策。 在满是可燃物的森林,不能进行烧夷弹轰炸。无数重叠的丛生树叶,至少能挡住来自上方的反人员霰弹。 换言之只要在森林里,人类便无法对应阻电扰乱型的光学迷彩。 『挺进部队拘限完毕──萤火虫呼叫幼鲑一号。解除主力「重机甲部队」之休眠,开始进击。』 猎物已经捉住,牢笼的门关上了。 再来只剩…… 『突破北方第二战线──旧洛畿尼亚河防卫线。』 把猎物能回去的窝巢一并蹂躏烧毁──令其无家可归即可。 † 视野下方。 正确来说是潜藏于掩蔽物的蕾尔赫从「海鸥」俯瞰的希阿诺河南岸的光学影像。在经由临时架构的通讯网分享,像素粗糙的那幅光景之中…… 「──还以为让我们落入陷阱了吗?一群蠢货。」 维克望着从彷佛前卫雕像般动也不动地蹲伏的姿势突如其来地伸长八条腿起身的一辆重战车型──好像到现在才总算下令让主力重机甲部队解除休眠的「军团」们,嗤笑起来。 休眠状态的成群重战车型与战车型,宛如铺石地的石板般毫无间隙地整齐排列。它们聚集在自西至东切开战场滔滔流去的希阿诺河南岸,淹没举目可见的所有范围。 数量如此庞大的重战车,光是一辆都重达一百吨的重量级货物,在第二次大规模攻势后的短短一个多月就如此迅速地运送至此地,甚至还躲过能够听见任何「军团」声音的死神目光,秘密就在于…… 「果然是水路运输──既然已经将大流量的河川据为己有,当然会不惜新设水路也要善加运用了。」 越过希阿诺河,它就在北岸。联邦地图未记载的全新水道劈开河岸在大河侧腹部张开大口。 它一路开拓到北方湿地的遥远彼端,从浓雾的另一头流出。很有可能是自希阿诺河上游取水,经由从这里看不到的后方的自动工厂型,回到下游的这个位置──为的是从自动工厂型到这里,走水路运送重战车型。 在战场上河川是一种障碍物,但同时也能用来进行大规模运输。陆上搬运一辆都要煞费苦心的战车,换成大型船舶的话,连同整个部队一起运送都不是问题。 蕾尔赫俯视着下方回应: 『听闻先锋战队已经遭遇「军团」重机──之所以派遣缺乏战力的重机前去战斗频仍的交战区域,也是为了破坏出水口以维持流量吧。』 「毕竟要是被我们在上游改变流向,这个运输计画就要停摆了。既然预料得到联邦军会动手破坏水坝,『军团』们想摆着不管也不行。」 希阿诺河是为了国防与农地围垦,汇集无数河水加以排放的人工河川。一旦上游水坝遭到破坏,流量将无可避免地大幅下滑。考虑到坝体可能在战斗中受损,「军团」也得派遣兵力与工兵前往水坝,以备挺进部队的来袭。 没错。 「也就是说,他们得为了自己强迫联邦采取的挺进作战想对策。自以为迫使我军分散兵力,殊不知自己才被逼得必须分散配置军力,真是好笑。」 它们压迫人类圈的防卫线,迫使人类新编挺进部队以突破战况,再将其引诱至「军团」支配区域拘限行动,同时以重机甲部队展开攻击摧毁防卫线。跟联合王国夏日飘雪的战场,「无情女王」发动的作战完全一样。 像这样照搬同一招…… 「我们怎么可能不做提防?──看来这个指挥官机,比起瑟琳只能算三流。」 陆陆续续地,重战车型似乎都启动了。 但是除了最外围的极少数之外,其他机体连站都没站起来。纯粹是因为它们站不起来。在急袭北部第二战线之前,作为主力的重机甲部队必须保密。为了绝对不能被联邦的侦察行动发现,用不了太大的待机场所。同时考虑到运输效率,这些重战车型整齐而密集地排成几列,没有空间让他们当场站起来。 本来在经由水路运输后,应该要分成几个小部队潜伏各处──但它们对出现在北部第二战线的辛有所戒备而保持休眠状态,当成货物摆放在原处反而弄巧成拙。 翠雨说了。 具有少女的温柔嗓音却又像个有洁癖的少年,她特有的中性声调此时也变得带有凶猛笑意。 像是面对猎物的猫科动物,天真无邪的残忍。 『王子殿下,第四机甲群的包围已经配置完毕喽。可以开动了吧?』 「好。」 比起让重战车型走过湿地环境,确实是可以节省「时间」。 但相对地,「军团」们耗费在修筑运输路线上的劳力无可估量。修筑宽度与水深能供运输船在数十公里后方的自动工厂型与此地之间往返的航道,可是一件大工程。一个月前还是人类军的要害,结果被「军团」自己用炮弹卫星炸毁的希阿诺河码头岸壁也得修补。 这些对「军团」来说想必不是难事,但负担也不会太轻。为了突破北部第二战线,它们耗费的这些庞大劳力,以及费尽苦心增产、保留的重机甲部队…… 「就让它们全部变成徒劳无功吧──歼灭敌军。」 身披光学迷彩的「军团」除了水坝附近,也潜藏在挺进部队的前进路线上。为了截断移动路径好让各个部队陷入孤立,它们刻意在去程时放过部队,现在才解除潜伏起身行动。 它们走过秋天枯叶堆积的森林,却无声无息。穿梭在大树的窄缝间,隐形亡灵渐渐逼近挺进部队的移动路径,以及正在架构第一道警戒线的装甲步兵──…… 「──终于来啦,这群只会同一招的笨蛋。」 脚下。 侦测到压力、震动、声响,或是四处布下的钢索被拉得笔直,引信即刻启动。 指向性破片地雷爆炸开来。 陷阱接连启动,无数破片呈扇状扫射前方五十公尺范围。 在装甲步兵搭建的警戒线第一列前方,撒得满地的大量地雷,在落叶森林里吹起破片、爆炸火焰与冲击波的横刮风暴。配置多种类型掺混而成的破片地雷,主要用途不是击毁敌机,而是代替警报。 阻电扰乱型的光学迷彩可以扭曲电磁波与可见光,让「军团」获得电子与光学上的透明化,但并不是把庞然大物整个消除掉。踩踏地面的压力、再高性能的缓冲系统也无法完全抵销的机甲兵器步行震动与运转声、在树木之间拉起绊住脚尖或车身的钢索,让埋伏等候的地雷得知敌人的到来。 爆炸的声响与火球替踩到地雷的蠢蛋与它们的友机做了一番大肆宣传。高速破片与冲击波的风暴一口气吹散、撕去脆弱的阻电扰乱型。 枉费「军团」们躲在蝴蝶背后──铁青色的巨大身影就这样,在做好万全准备严阵以待的装甲步兵们眼前难看地现形。 「──不过也只有联邦才能勉强这样硬上蛮干就是了。」 既然已经结束进军并铺完了警戒线,侦察部队就没事做了,装甲步兵们说「你们没装备在战场上乱晃反而碍事,退后啦」要求他们躲在警戒线的内侧。 一二·七毫米重型突击步枪的猛烈咆哮,以及每次爆炸又撒下新的一批破片地雷引发的轰然巨响震耳欲聋;这种战斗让以实玛利看了就烦。该说这些超级大国奢侈浪费,还是鲁莽乱来? 指向性破片地雷具有能把人类打成肉酱的威力。因为联邦的步兵战力主力是装甲步兵才能这样随手撒满地,换成以血肉之躯的步兵为主的战场,可能会搞出一堆友军误伤事件。 发出沉重的沙沙脚步声,装甲步兵的分队长跑过来用知觉同步发出警告: 『快趴下,水手,我要确认「内侧」!』 分队的装甲步兵扑到侦察队员身上充当肉盾,紧接着到处有人投掷装甲步兵用的大型手榴弹,在空中爆炸开来。 鲜艳的蓝色萤光「颜料」被冲击波炸开,泼洒得到处都是。 显然是顾虑到侦察兵安全的非致命性武器。面对睁大眼睛的以实玛利等人,装甲步兵似乎在护面罩底下笑了笑。 『这是正在测试的反光学迷彩弹,用来防卫后方运输路线的。想说现场有你们这些没装备的就带来了,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面无表情的护面罩替侦察队挡破片的同时溅上了雾状颜料,以实玛利回看着对方,觉得有点好笑。说得也是。 无论指挥全军的贵族老爷小姐是怎么想的,对在前线打仗的士兵们而言,侦察兵是重要的「眼睛」,也是战友。见死不救会害他们夜里睡不安稳,误伤友军什么的更是绝对不行。 就算是来自国外的难民──自己这些船团国人也一样。 「也太不信任我们了吧。我们可不是瞎子,那么大一只都能看漏。」 『这就难说了吧。比起你们猎捕的原生海兽,它们不就跟蚜虫没两样?』 彼此互相开开玩笑,装甲步兵分队继续移动。征海氏族的「弟弟」苦笑着说: 「好吧,『军团』是很小只没错,但讲成蚜虫也太……」 看来他完全没想到「哥哥」以实玛利替电磁炮舰型取名为夜光虫(浮游生物)的事。 「那些臭铁罐就是蚜虫无误啦。不然就是蚱蜢或蝗虫。」 同属侦察队,但是在联邦出生长大的士兵不屑地说。他替弹匣重新填入侦察时小型战斗消耗的弹药,发出声响装弹上膛。 「不像原生海兽或大海什么的,没必要对这些东西付出敬意,就只是害虫而已。就算要狂撒破片弄得满身颜料与黏胶也无所谓,反正就是要把这些家伙打死丢掉啦。」 在征海氏族很少见,但由于陆地相邻而在船团国群占了不少居民比例的琥珀种的麦穗色双眸向上仰望。如同被「军团」夺走的这片大地曾经有过的田园丰收的颜色。 「先是驱除害虫『军团』,然后还要寻找迷路的原生海兽小孩──这个我们就生疏了,得请专业的来才行。」 似乎是农村出身的一名侦察兵接着说「不像牛羊还懂一点」,让以实玛利苦笑起来。没想到都来到这种不靠海的土地了,居然还会跟它们扯上关系…… 「说得也是,这就是水手的专业领域了。交给我们吧。」 作战区的大半地带都在对机动打击群来说较少涉足的交战区域中,处于友军高射炮的射程范围内。 依据挺进部队的交战情报,于后方洛畿尼亚线展开的高射炮阵地开始射击。他们以爆炸火焰烧掉上空群集的阻电扰乱型,用爆轰效果磨碎它们以妨碍光学迷彩机做补充。地表的蝶群被吹散又失去补充,渐渐地无法再掩盖战车型的身影。 就算能听见「军团」悲叹的机动打击群死神──八六的战帝不在也没影响。 因为北部第二战线这里,以前也没有这个战帝参战。 「只要确认过光学迷彩机的存在,再帮大家破解光学迷彩的手法就很够了。」 装甲步兵与炮兵早就各自思考、陈述意见并准备好了自己能办到的对策。 幸好光学迷彩的关键是数量一多会非常棘手,但每一只都极其脆弱的阻电扰乱型。只要在防卫线的基本架构上多少下点功夫,就能让柔弱翅膀下的臭铁罐们无所遁形。 活用机甲无法相比的轻便装备,装甲步兵们不只待在地表,也攀上大树布阵,看到任何战车型、作为增援加入战场的近距猎兵型与斥候型,就从机甲兵器的上方弱点将其一一射杀。在满是障碍物的森林里,采用俯射(Top attack)方式的反战车飞弹不太有用,但极端沉重的三○毫米反战车步枪与以数量弥补命中精度的成堆火箭弹发射器,凭着装甲强化外骨骼的臂力想搬到树上都不是问题。 「别小看我们了,臭铁罐。」 什么…… 英雄、精锐部队──什么勇敢果断的「少年兵」。 我们才不会什么都依赖小孩子。 「看到没,你们这些八六(小鬼头)?」 退路维护大队的「女武神」也来加入装甲步兵建构的防卫线。将轻量的斥候型与近距猎兵型交给装甲步兵对付,它们凭着装甲步兵没有的战车炮火力,专挑被剥除了光学迷彩的战车型下手。另外还有部分人员推断出敌机的集结地点,从侧面杀向「军团」增援部队的进击路线,将它们撕成碎片。 受到装甲步兵与「女武神」的拦截减损兵力,友军的增援又在到达前被驱散。埋伏于卡杜南河道周边的「军团」部队总数确实在减少。 「独眼巨人」的霰弹炮跟「女武神」的两挺重机枪对阻电扰乱型都有效。 装甲步兵的掩护也发挥了重要的效果。反人员的破片地雷,对「女武神」以及装甲步兵「狼战士」都没有影响。战车型身形巨大,躲不掉注定弃守的土地上毫不客气地遍撒各处的地雷,华丽的爆炸火焰此起彼落,剥除它们的光学迷彩。装甲步兵对地雷爆炸或战车型的炮击做出反应进行扫射,「女武神」再射穿战车型暴露在外的侧腹部或背后将其击毁,双方的联手行动逐渐有了固定模式。 大量消耗重型突击步枪的弹匣后,装甲步兵去「清道夫」那边再抱回一大堆,说道: 『那个叫「清道夫」的真好用,可以载着一堆地雷与枪弹跟过来。』 要是菲多听到,一定会做点讨喜的反应,遗憾的是这里的「清道夫」就只是冷冰冰的捡垃圾机器人。总之不管怎样,西汀笑着说: 「喂,怎么不是称赞我们啊。」 装甲步兵回答了。 虽然讲话粗鲁而且体格像野马一样精悍,但她是女的。她发出高亢清澈的咯咯笑声说: 『你们到处跑来跑去动作太快了,老实讲很碍事。而且外观跟蜘蛛似的,看了就发毛。』 「太狠了吧。」 西汀边说边微幅移动炮口,扣下扳机。靠近的斥候型一次全部抛锚。 在极近距离内遭遇炮击,装甲步兵赶紧趴下──八八毫米战车炮的大音量与冲击波可是相当强烈──她依然笑着唾骂道: 『更正,简单一句话就是吵死了。』 「真的很狠耶。」 『诺赞,王子殿下与翠雨捕捉到「军团」主攻部队了。目前是我军单方面歼灭它们,不用担心被敌军从背后夹攻喽。』 「收到。不过说归说──……」 经由马塞尔收到第四机甲群急袭成功的消息,辛松了一口气。这样就不用担心腹背受敌──被「军团」主力重机甲部队突破洛畿尼亚线了,但也不能花太多时间在压制水坝上。工兵作业也需要时间,况且要是在热线种身边战斗太久,引发它出手攻击就惨不忍睹了。 既然受到坝体保护,后方又有热线种在,就不能从水坝正面展开炮击。 极光战队与布里希嘉曼战队虽已渐渐处理掉以光学迷彩进行伏击的战车型,但目前还在战斗中。 另一方面,借由这两个战队与装甲步兵等等的报告,收集到了不少关于重机工兵型的情报。比方说移动速度、多用途悬臂的灵活度与活动范围、后退至最远处时与坝体的距离。 以及挥动起重机与多用途悬臂时,后部副臂的动作。 ──投射与针对下方的攻击,「这样看来」都有办法封杀。 「呼叫先锋战队各机。变更作战,从左右斜坡与『坝体下方』夹击重机工兵型。第二小队与极光战队会合,第三、第四小队与布里希嘉曼战队会合,拖住重机工兵型的脚步。」 莱登用一种已经连傻眼都免了的口气说: 『你又要正面砍杀敌机啦?』 「既然后面有热线种,这样做最安全吧──可蕾娜,第六小队与第二小队移动到悬崖上就定位。马塞尔……」 『分析重机工兵型的立足处对吧?已经在做了。』 辛得到举一反三的回应。马塞尔在蕾娜底下作为管制官支援机动打击群的战斗,已经累积了身为辅助人员的丰富经验。 『一如军士长的推断,水坝湖底有个沉没的村庄,已经请人员把地图传来了。现在正在计算那混帐能够不让自己溺水的移动范围。』 「谢了──从这里到指挥所的通讯网已经架构完成。计算完毕后,请传送给全体座机。」 回话的声音含有一丝笑意。像是理所当然,甚至显得有些自豪。 『没问题。』 突然听见回荡于头顶上方的炮声与接连而来的战斗声,梅勒憋住呼吸望向被树梢挡住的远方水坝,疾驰而过的白色闪光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什么? 用双筒望远镜确认同一个战斗场面的欧托放下望远镜,皱起眉头。 「没看过那种机甲耶。纯白的机身加上四只脚,好像骷髅喔。」 这句话提醒了他。 之前凯西曾经羡慕地提过那种最新型的机甲。 「是『女武神』,驾驶的是八六。听说是西方方面军的精锐部队。」 「啊啊!」欧托也叫了起来。 「机动打击群嘛!我也听说过!就是一群好像很厉害的大英雄!超酷的!」 欧托两眼发亮,但梅勒无法点头同意。那些在头顶上方的遥远高处疾驰的无头骷髅…… 该怎么说?与其说他们有多英雄…… 与其说有多厉害…… 「我倒觉得很可怕……不对,我觉得他们……」 看了就讨厌。梅勒产生这种不知从何而来却十分强烈的感受。 重战车型那总高度四公尺、重量一百吨的威容……身为陆战霸主的模样…… 以目前站得起来却无法行动的状态来说,就只是废铁。 火雨洒落在黎明起浓雾的希阿诺河畔。 背后被希阿诺河阻挡,「军团」重机甲部队由于各自体型太大而挤在一起无法动弹,第四机甲群的炮兵大队用最大火力炮轰它们。由于是给「女武神」的配备,是不比炮兵主力一五五毫米榴弹炮的小口径八八毫米榴弹,但只要直接击中装甲较薄的炮塔顶部,纵然是重战车型也能击毁。成群战车宛如整片铁青色的铺石地那样呆站等着死亡从天而降,炮弹骤雨冷血无情地贯穿它们,将其炸碎烧毁。 接着是「阿尔科诺斯特」的苍白群体冲过猛烈炮击的下方。 目标为重机甲部队最前排。在那唯一能让重战车型站起来,前方保有前进空间的位置,像是被抽掉横线的布料边缘绽开,铁青色巨躯一排排起身,发出骨骼摩擦的足音开始向前猛进。 「接受过英雄公主阁下的薰陶后初次上阵,我等『西琳』一个月没到庭院里玩耍了──有这么多猎物可供捕杀,庆幸至极。」 在带头冲刺的「海鸥」里,蕾尔赫舔着嘴唇笑道。 她只会在驾驶舱内露出这种笑脸。身为战斗机械,为了斗争而存在的她发自本能,用一种野兽般的瞪眼狞笑露出馋涎欲滴的笑脸。 一辆重战车型的幽蓝光学感应器捕捉到蕾尔赫的小队。先是炮塔,接着是支撑车身的八只脚转过来,凭着不用预备动作就能以最高速度飞扑而出的夸张运动性能急速飞驰。一眨眼的工夫,它已经逼近「海鸥」。「阿尔科诺斯特」终究只是凑数的抛弃式武器,跟「军团」这些决胜王牌自豪的大火力与坚固装甲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但是…… 「这正是测试修练成果的良机──下官是不会说什么『堂堂正正地来吧』……」 由「海鸥」引开重战车型的注意,小队三架机体不须号令就在背后散开。三者各自些微错开时机,扑向重战车型。 内部不坐人类的「阿尔科诺斯特」在尽是高机动战型机甲的机动打击群当中论速度仍然首屈一指,驾驶的「西琳」反应速度也比人类快。凭借这种超人高速,「阿尔科诺斯特」尽量引开重战车型的两挺回旋机枪、主炮与同轴副炮,然后进行闪避──她们擅长的那种以损耗友机为前提抱住并压制敌机,加以击毁的战术,如今由于失去了国内补给而不能再用。 但是机械死亡鸟可不只有这点本领。 回旋机枪就两挺,「同轴」副炮只能跟主炮瞄准同一个方向。让重战车型无法同时应付四架敌机的准星朝向三架友机,最后一架机体穿过它们之间接近目标。敌机将一百吨的重量直接当成凶器一脚踹来,她于最后一刻躲过。巨兽为了勉强迎击敌人而被迫停下脚步,这时又有另一架「阿尔科诺斯特」绕到背后用瞄准雷射朝向它。回旋机枪即时反应转回去,却又被完全不同方向的火炮式发射器炮弹轰个正着。 从死角针对猎物的要害下手,再由其他个体攻击猎物抵抗形成的死角。就像狼群的狩猎,轮番进攻直到猎物虚弱得无法动弹。而且凭借的是狼群与人类驾驶的同种机甲都办不到,协调精密到不合常理的联手行动。 「西琳」终究只是「阿尔科诺斯特」的零件,是统一规格以利量产的工业制品。 灌进人造大脑内部以供参考的战斗记忆(Combat memory),也都是全体「西琳」使用同一版本──过去的「西琳」完整战斗资料储存于制造工厂,经过分析并计算出最佳战术,在进行整备或备份作业时会定期更新至现有的「西琳」全机。 全体「西琳」在战斗中不是独立个体,彼此都是相同的存在。 跟自己联手出击,不需要言语或信号。 在这种波状攻击极度精密,来袭的机体外观与机动动作却尽皆相同,无法区分差异的状况下,重战车型认知渐渐地受到眩惑。对战的敌机有几架,几架在眼前,又有几架绕到后方或侧面,凭它寒酸的感应器性能终将无法清楚判定。 然后…… 「好了,你死棋了。」 眼前,就在火炮的正下方,唯一一架标示出识别标志的「阿尔科诺斯特」出现。是「海鸥」。「西琳」当中唯一拥有只属于她的外貌、名字与记忆的蕾尔赫所驾驶的机体。 宛如将短剑刺进铠甲的缝隙,她从极近距离将火炮式发射器对准了炮塔座圈。那里为了确保炮塔的旋转性而不能配备装甲,是战车的少数弱点之一。 她毫不迟疑地扣下了扳机。 炮弹从炮口飞出,几乎于同一时间命中炸开。爆炸火焰喷进炮塔内部,引爆弹药再次发生爆炸。 重战车型被炸飞的炮塔高高飞上起雾的黎明天空。 雷卡纳克水坝这边也正在对披着光学迷彩的战车型进行压制。 「军团」虽然拜强大耐用的避震装置所赐使得行走完全无声,但四双脚蹬地时还是会溅起被踢到的泥巴。粗长的一二○毫米炮与五十吨重的车身每次破风前进,周围的空气与被卷入的雾气都会大幅飘动,撞到装甲折断弹开的无数枝叶也会让周围其他人知悉它们的位置与路线。 换言之…… 「只要多少注意一下──意外地还是看得见呢!」 踢起枯黄的林地杂草与层层重叠的枯叶,穿越纷纷飘落的红叶骤雨,迦南的「牛身妖瞳」扑向雾气的摇曳处。 雾气被撕裂的缝隙形状,以及贴在身上的落叶斑点都可作为判断标准。他降落在看出是炮塔部位的顶部,从零距离开火。喷出的爆炸火焰让战车型的剪影黑漆漆地浮现,无数银蝶逃离火舌飞上半空。 藏身于白雾里升起的银色光影与红色落英之间,迦南即刻脱离原位。似乎有另一架光学迷彩机转动炮口想还击,但这个动作又让它被抓出位置与炮塔方向,遭受八八毫米炮的集中射击。 『泥巴、雾气、落叶与树枝。迦南,这些家伙不只火焰与霰弹,怕的东西还真多啊!』 「是啊。至少在北部第二战线这里,都只是没用的东西。」 然后只要把这次的战斗纪录带回去分析,即使不是这个满是雾气、泥泞与枝叶的秋季北部第二战线──目前还得靠肉眼辨识的空气流动、被弹开的树枝、泥巴与砂砾,只要资料够多,迟早能够让系统学会侦测与判别。 这些臭铁罐以为自己躲在森林里就封杀了反光学迷彩的对策,殊不知却给了他们更多破解的线索,迦南在昏暗的驾驶舱里冷酷地嗤笑。 『分析结束──传送给你们!』 透过为了因应作战,运用有线与短距离中继机临时架构的通讯网,马塞尔分析得出的图片传送到各机。画面上显示钢铁水蜘蛛踩着水坝湖底建物的移动范围预测结果。 紧接着,往三方向分散的先锋战队同时展开行动。 『好,那就动手吧!』 与第一小队一同留在坝体下方、归安琪指挥的第五小队两架机体将飞弹荚舱朝向上方,一齐发射。反轻装甲飞弹先一度上升到正上方然后急速降落,分布于整座河床迳行自爆,洒下无数的子炸弹──一口气扫荡恼人地不停投射的自走地雷。 拿爆炸火团当成烟幕,辛让「送葬者」一跃而出。 前进目标为隐藏重机工兵型巨大身躯,坝高数十公尺的高耸水泥墙。 既然不能从正面开炮,侧面炮火又受到限制的话──用冷兵器砍杀,或者欺近从零距离射穿就是了。 火焰散去,重机工兵型的多具光学感应器辨识到有勇无谋地单骑疾驰的「送葬者」。 像是要堵住这些光学感应器,安装在主吊臂前端,以及从坝顶最边缘露出的本体各部位,无数幽蓝镜头的所有眼前,出现了一批战车炮弹。 定时引信启动,当场自爆。破片与冲击波不是咬住镜头部位,就是用强烈的爆炸火焰再次让重机工兵型一阵眼花──在反装甲飞弹的烟幕下,第一小队的三架友机抢先「送葬者」,射出了这些成形装药弹(HEAT)。 为了掩护「送葬者」,下一批人员错开时机继续进攻。第五小队留下一架保留弹药的机体维持戒备,两架射光弹药的机体去更换飞弹荚舱。 「送葬者」趁这段时间抵达了拱坝的正下方。 这里是自走地雷投射的死角,却是左右多用途悬臂与主吊臂吊钩横扫的攻击范围。重机工兵型让载满自走地雷的后部副臂斜着伸长到几乎碰到水面,挂着吊钩的主吊臂则向前倾,对「送葬者」展开迎击。它让旋转盘呼啸着一转,把钢铁吊钩甩向侧面上方。 刹那间。 『总算「放下来」了吧,蠢蛋──开火!』 宛若骸骨翅膀的一对后部副臂,前端(伸臂)放低到几乎要碰到水面──向下发射的炮弹与削下的钢筋碎块都是直接往水里飞去,因此不用担心伤到重机工兵型以外的任何东西,也不用怕被热线种反击;众人正确掌握这唯一能对重机工兵型放胆开炮的机会,集中射击目标。沿着布里希嘉曼战队清空的路线,进入水坝湖北岸的托尔第三小队与克劳德第四小队展开火力齐射。 吊起超大重物的大型起重机会在后部副臂连接配重块以免机体翻倒。重机工兵型用副臂兼作配重块,从水坝上方探头俯视数十公尺下方处,以这种大角度前倾姿势反覆施展横扫与突刺时,必须把这副臂向后倾倒到最大可动范围,往水面伸长放低才能取得平衡。其间不但不能投射自走地雷,而且会提供左右岸边的敌机瞄准副臂的机会。 遭受八八毫米战车炮弹与四○毫米机炮炮弹集中射击,不具装甲的钢筋被打得千疮百孔。中间部位的关节碎裂,前端的左右两条臂架都跟着脱落。自走地雷七零八散地抓住被打到只剩一点的副臂底部,避免自己摔落水坝湖。虽说是轻量机体,自走地雷毕竟是金属制,沉到水里就浮不起来了。 同时失去两个支撑前倾姿势的配重块,不愿意落水的重机工兵型只得中断攻击。它恢复成直立姿势,沿着水底的立足处后退,想做好准备迎击势必会从坝顶上跳过来的「送葬者」。 就踏在由水坝湖底村落的建筑物群所构成,位置与形状早已分析完毕的立足处上。 两个小队继续开炮追击。重机工兵型才刚刚伸腿想移动到别处,向下射击的炮弹又斜着飞来,刺进前后左右可供移动的所有立足处上的水面。入侵水中的炮弹弹道会偏移,速度也会减慢。尽管不至于能够炸毁几乎全沉入水坝深湖的腿部,但重机工兵型的每条腿底部各有一对光学感应器。用以弥补大型重机巨躯死角的多具光学感应器遭受攻击,迫使重机工兵型只能呆站原地。 『辛,我们挡下它了──痛宰它吧!』 「好,我也快到了。」 支撑弧形水坝两端的水泥制双翼,是结构上唯一采用重力坝的部分。「送葬者」沿着以本身重量支撑水压的厚实坝体斜坡往上冲,终于抵达坝顶。 吊钩侧击从旁飞来。「送葬者」假装维持速度往外跳,实际上却先往后跳开,用鈎爪勾住坝顶吊挂其上躲过大钩横扫,等重达数吨的殴打飞过之后,才终于真的腾空跃出。 在高空中,高射炮正在猛射扫荡阻电扰乱型的银色云层。 视野下方,装甲步兵正在活用各式装备瘫痪光学迷彩,连战车型也成了他们的猎物。 (插图013) 看到这些场面,辛重新有所体悟。 选择了民主制度的联邦,全体国民都是自己的王。至少眼前这些军人能够如此自居,也如此自勉。 他们不会冲着别人大吼「你们为什么不肯保护我」。 联邦军不需要连自己以外的人也想统治、捍卫的英雄(王)。 飞到最远端的吊钩,于瞬间减速后准备沿着相同轨道飞回来。重机工兵型借由转动旋转盘的方式,替重达数吨的金属巨钩附加更大的速度与角度,想把它砸到「送葬者」身上。 但就在前一刻…… 『──停止之后再飞回来的瞬间动作很慢,当然瞄准得到喽。』 与第二小队一同移动,假装潜藏于水坝湖湖畔,其实早已攀登到南侧斜坡接近顶端处的「神枪」进行狙击。 钢索被人从中射断,吊钩顺着惯性坠落到完全无关的方向,弄得尘土飞扬。「送葬者」从不幸离别的钢索底下钻过。可能是判断会被敌机抓住,重机工兵型宁可坐视光学感应器被射伤,把腿伸进牵制射击的风暴中试着后退。 抓准沉入水中的长腿最后排冲破水面抬起的瞬间,可蕾娜瞄准关节部位再次开炮。支撑超大重量的一条腿被射断,重机工兵型溅起水花斜着倒下,当场抛锚──就因为做了一点挣扎,重机工兵型这下完全在原地进退维谷了。 把钢索鈎爪射进旋转盘延长跳跃距离,「送葬者」抓住了主吊臂。即使可能伤到自机也在所不惜,液压钳从左右两边戳刺过来。 但是,太慢了。 本身并非战斗用兵种而极具重量的重机工兵型,动作已经比自走地雷还迟钝,反应速度更是慢得可以。「送葬者」收回钢索鈎爪往下跳,一对液压钳在他的头顶上刺穿了自己的起重机吊臂,停了下来。 以这个自残动作当成障眼法,它明知会造成接合部破损仍把后部副臂往前用力一甩,剩余的底部射出最后一批抓住副臂的自走地雷,以及从接合部分离的「整块副臂残骸」。 『──啧,我就知道。』 为了预防重机工兵型可能还隐藏了某种装备,担任伏兵的莱登第二小队开始扫射,把自走地雷一个不剩地打落。 只是为防误射装甲轻薄的「送葬者」,用来扫射的不是四○毫米机枪,而是两挺重机枪。钢筋制的沉重构材无法用轻量的重机枪子弹打掉,不过…… 辛同样也想过,敌机可能还藏了一手。 他让「送葬者」上下翻转过来,同时击发四具破甲钉枪。 分离的贯钉被弹到半空中。炸开的装药提供「送葬者」往下方的猛烈加速。 不可能具备导引装置的构材空虚地贯穿空气飞走,动作与反应都太迟钝的重机工兵型已经连光学感应器都追不上「送葬者」超乎预料的举动。 「送葬者」再次翻转着降落在本体背部,切换选配武装。八八毫米滑膛炮。弹种选择为高速穿甲弹。 早已逝去的某人发出的听不清楚的临死惨叫震耳欲聋。 悲叹发自人声,但已失去人类的人格与意志。是记忆遭到损毁的「军团」基层士兵「牧羊犬」。看来「军团」也还不至于连后方的工兵都改造成「牧羊人」。 控制系统──就在眼前。在连装甲都称不上的寒酸外壳板底下。 扣下扳机。 一击就能让战车型沉默,自极近距离发射的高速穿甲弹贯穿机身──某个陌生亡灵的悲叹戛然而止。 极近距离内的战斗弄得热线种神色不悦,但它似乎还知道自己才是不速之客,始终没有出手攻击。 即使如此,定睛注视自己的三颗眼球仍然让辛感到很不自在,他顺着倒下的主吊臂移动到坝顶上。涌出的水哗啦哗啦地冲过出水口──大概是在重机工兵型与热线种翻越时弄坏的──但水势也渐渐弱了下来。 不一会先是极光战队,接着布里希嘉曼战队也将战车型扫荡清空。两名战队长还顺便送来了几句严正抗议。 『搞啥啊,死神弟弟,不是要由我们来猎杀臭蜘蛛吗?』 『队长,我知道是因为我们这边花了点时间,但总该给长辈一点面子吧。』 由于两人联合起来跟辛抱怨个不停,辛给了他们追加指示。从旁抢走他们的猎物是不太好意思,那既然两位还这么有干劲…… 「桥上不是还有自走地雷吗?请你们去把那些清一清。别忘了提防热线种的反击。」 也就是重机工兵型丢剩的自走地雷。 两人一边继续嘟嘟哝哝,一边带着两个战队移动到斜张桥的两侧。在不会进入彼此射击线的位置,看准洄游的热线种离开桥边的瞬间对自走地雷开枪,预测反击时机即刻脱离原位。所幸热线种先是有所戒备地潜入水中,当它露脸环望四周时,布里希嘉曼战队与极光战队早已退避到森林里去了。 『吓死人了……那东西真的很可怕耶。』 『根本找麻烦嘛,可以请它快点带着迷路的小孩回家吗?』 确定热线种没有反击后,战队再度前进开枪。小里小气地攻击了一会后,热线种似乎被弄得很烦而往后退开,他们才大动作扫射,一口气收拾敌机。 『好……搞定。都结束啦,死神弟弟。』 「收到……压制完毕。工兵队,请前进。我们这边会开始执行周边警戒任务。」 『好的,交给我们吧!炸毁水坝可不是常常能看到的,摄影机准备好了吗?』 接在工兵队长往奇怪的方面发挥干劲的回答之后,工兵们纷纷顺着猫道跑到水坝上面。虽说事前已经根据设计图确认过炸药的安装位置与所需分量,不过看他们实际到场之后几乎没有重新确认,不是留下的设计图正确度极高,就是趁着战斗期间待机时先做了某种程度的测量与计算吧。 ──不过在引爆之前,就真的得把热线种请出水坝湖了。 「以实玛利上校,只要找到幼体,热线种应该就会移动了吧?」 『应该会。我们现在正在前往威吓声的来源位置……』 以沙沙翻动树丛声为背景音效的回答传来。在高处待机的可蕾娜「啊」地叫了一声。 『辛、上校,我看到了。在水坝以东七○○,基准点九八○附近的湖泊。』 「神枪」的光学感应器影像透过资讯链传送过来,全像视窗跳出显示。在红叶树梢缝隙中,可以看到一只雪白色人鱼在染得通红的湖泊里游来游去。 「……即使是幼体也是水栖的原生海兽,所以应该是从卡杜南河道或塔塔梓瓦新河道进来的,但怎么会待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地方……」 『根据地图标记,卡杜南河道好像有一条往东流的支流,汇流而成的就是这个湖泊了。因为是小条支流,幼体过得去,但热线种过不去而且也没发现,大概就是这样彼此才会错过吧?』 以实玛利本身不是装甲步兵装备,因此没有全像视窗可以显示同一段影像,但同行的通讯兵似乎拿资讯装置给他看了。可以感觉到他点了点头。 『这只是音探种的幼体,就是原生海兽的生物声纳。这个大小的话只会发出吵死人的超音波,没有危险性,不用戒备那一边。』 「与幼体接触后请跟我联络。至于热线种……」 如何才能催促热线种继续移动?辛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而噤口不语。以实玛利猜出他的想法,帮他接着说: 『我想音探种迟早会再发出叫声的。不然就是音探种发现有人来接它了,自己到那边去。如果可以,能不能让热线种再靠近水坝一点?』 「这应该是最快的方法了。等工兵结束作业离开坝体后,机甲群会暂时退开。它似乎也很想过来这边,这么做它应该就会过来了……」 应该说从刚才开始,三只眼球就一直不带感情地看着他们,好像在说:「够了没有?快滚开别挡路。」实在有够可怕。 头顶上方的「女武神」眨眼间就打坏了巨大如怪物的「军团」,精练勇猛的程度让梅勒浑身发毛。 这下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看他们不顺眼了。 那些家伙,跟自己还有其他人不一样。跟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贵族与长官是同一种人。 是一群瞧不起他们的家伙。一群分明无所不能,却对他们袖手旁观的家伙。 「那些家伙……」 热线种似乎很想经由出水口回到卡杜南河道,无奈周边有「女武神」到处乱晃无法靠近,这显然弄得它越来越烦躁。 庞然巨躯贴近水坝湖的岸边打转,对着附近的「女武神」泼水应该是一种威吓行为。辛一边看着险些被大水冲倒的「潘达斯奈基」急忙后退,一边说: 「可蕾娜,为了安全起见,你先下来吧。不用再监视幼体的周边状况了。」 『收、收到。』 热线种似乎把待在高处格外显眼的「神枪」当成了指挥官机,好几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现在火气更是大到随时可能来个威吓射击。可蕾娜声音有点变调地回答后,「神枪」随即匆忙离开山顶。 第二大队以下的河道周边压制部队似乎也都打得差不多了,跟重机甲部队的战斗看来已经结束。翠雨直接与另外三名总队长连上知觉同步。 『各位队长,第四机甲群已歼灭敌军重机甲部队。运输水路就在我们眼前,我们会顺便开炮把它弄坏,然后就撤退。』 接着梅霖说道: 『第二机甲群,已压制所有水坝喽。爆破准备进行中。』 『第三机甲群同上……还有一件事──』 迦南边说边把视线与光学感应器的焦点朝向该处。在卡杜南河道的丰沛水量轰轰作响流向陡峻的斜坡,于下方形成希阿诺河的断崖边缘,盖有一座灰色的建筑物。从那座名为卡杜南观测据点的粗朴碉堡走出了几个人。 陆续现身的人,包括铁灰色战斗服弄得脏兮兮的几名士兵,以及衣服比他们更脏的孩子们。 「发现疑似脱队的联邦军人与一般民众,现在进行救援行动。」 就连铁面死神听到这个报告,似乎也吃了一惊。可以感觉到他睁大了眼睛。 『一般民众?──难道是船团国群难民的幸存者?』 「应该是。」 年纪最大也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多达大约二十人,以及一位看似教师、刚过中年的男性。显然不是兄弟的年长孩子牵着特别年幼的孩子们──大概是虽然年纪还小,仍然具有年长者的责任感,就这样克服了几乎全是孩童的避难之行吧。 孩童睁圆眼睛,盯着八成是第一次看到的「女武神」。其中一名士兵稍稍踉跄着走到「牛身妖瞳」跟前。 士兵神色疑惑地仔细端详「牛身妖瞳」,伸手触碰无线耳麦。 『让我确认一下,这是联邦军机──对吧?』 「是的,我是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的迦南·纽德中尉。」 士兵登时立正站好。 『中、中尉阁下。失礼了,呃,长官。我没看过这种机体,所以……』 「你们是第二次大规模攻势来不及逃跑的部队吗?」 如果不知道机动打击群──「女武神」受派来此执行水坝破坏作战。 『长官是说臭铁罐们的那场猛烈炮击,与之后的攻势对吧?是的,我们的中队接到撤退命令但太晚逃走,没能逃到安全地点,于是就躲进这座碉堡……那些孩子是船团国群的难民。好像是跟难民本队走散了,后来炮击停止,『军团』们离开这里去了南边,他们就趁情况平静下来时走到这里……』 「……能够保护他们真不简单。」 也许这座观测据点里有储备粮食,但是如果要让战时编制的中队两百人固守不出,等待不知何时会来的本队救援,要把粮食分给无法充当战力的幼童们想必需要很大的决心。 更何况对方是来自外国的难民,跟他们毫无瓜葛。处于脱离本队的孤立状态下,就算把这些人弃而不顾赶出去也不会被任何人怪罪。 就算对他们见死不救──就当时的状况来说应该也是无可厚非。 士兵微微咬了咬牙。 从那动作可以看出,他带着悔悟回想起即使只有一瞬间,自己竟曾经有过那种念头。 『……是阵亡的中队长叫我们保护他们的。』 就像替曾经犹豫的他们吹散内心的犹豫。 『中队长帮大家想出固守碉堡的方法,还想好了所有战术,什么都指示得很清楚。中队长明明已经受伤了,知道自己没有救了,却因为知道自己不行了,知道光凭我们这些人绝对逃不掉,就叫我们先躲在这里再说。』 为了让这些失去可以服从的士官,等到失去中队长后就全部只剩小兵的部下们可以活下去,所有能教的他都教了,然后还…… 『中队长说一定会有人来救大家,要我们别放弃,直到最后都别放弃,要我们相信他。叫我们只要专心保护那些孩子就好,不用去考虑其他事情……中队长说:你们是有荣誉心的联邦军人,要成为那些孩子的英雄,你们办得到。他这样跟我们说……』 保护固守碉堡的我们、能充当堡垒抵挡「军团」的这座碉堡、我们这些士兵必须保护的柔弱孩童们…… 保护好几次差点受挫的软弱内心…… 保护我们的骄傲…… 『中队长已经死了,但是死了以后,还是继续保护我们。』 话一说完,士兵就崩溃了。 虽然年轻但也已经成年的一个大人泪流满面,士兵一再用拳头擦拭肮脏的脸颊。 『太好了,幸好我们没有放弃。你们来了,你们真的来了。队长是对的,幸好我们没有辜负他。幸好──我们相信他。』 相信中队长。 相信联邦军的同袍会来救援。 相信人的善性,以及可称为这世间善性的某种事物。 相信自己即使弱小,但仍然想相信他人、守护他人的自身良心。 「…………」 『现在我知道即使是我们这种人,也有能力保护别人──有能力帮助别人。即使是我们这种前农奴(家鸡),也有办法做点好事或是有点成就。能够知道这些……』 当着无言以对,只能怀着某种悲伤哀切的心情凝视他的迦南面前。 士兵用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庞,边哭边笑了起来。 『真是太好了。』 透过知觉同步,听见士兵的这番告白…… 「──什么嘛。」 托尔有种摆脱了心魔的感觉。什么嘛。 「我们还是办得到的嘛。」 他们这些八六是,联邦的其他战线还有部队也是。 负责的作战进行得很顺利。 其他部队的士兵也都完全没有放弃。为了战斗到底,为了守护到底,为了夺得胜利,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下功夫努力,让任务成功。 等待救援的联邦军同袍与没来得及逃难的孩子们,也都救出来了。就连给人找麻烦的原生海兽幼体都找到了,没有把它害死。 没有人是无能为力的。 自第二次大规模攻势的那个流星夜以来,一直尾随背后不放的虚无、给视界拉下黑幕的迷雾都散去了。一股彷佛憋了很久无法吐出的气息,总算化作长长的叹息。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托尔?我说的都不是安慰话。』 「你说得对,克劳德,抱歉……我们……」 自己是如此,同袍们与联邦军也是。 虽然被夺走了很多事物。 虽然一度吃下败仗。 即使如此,就算只能慢慢来,自己跟大家仍然可以一件件要回来。 「并没有我所想的那么无能为力。」 托尔那彷佛洒上金沙的翠绿眼瞳蕴藏强烈的火光。 经由彼此意识连接的知觉同步,会同时传达见面说话程度的情绪反应。辛接到芙蕾德利嘉来自后方指挥所的知觉同步,对她莫名地兴致盎然的反应扬起一边眉毛。 「芙蕾德利嘉,怎么了吗?」 『辛耶,那个,能否再更靠近它一些?就是音探种的……』 看来芙蕾德利嘉是坐进了「卡迪加」,正在探头看子视窗的分享影像。可以听到维克在她背后说些什么──罗森菲尔特,要看可以,但是不要爬到我的腿上。不要直接就坐在我腿上。 安琪似乎是不小心想像了那场面,噗哧一声之后小声偷笑,同样也能听到拼命憋笑的马塞尔等管制官连连发出干咳。 为了给他们所有人最后一击,辛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 「这么年轻就当爸爸了啊,孩子都这么大了。」 马塞尔他们爆笑出声,安琪放声大笑。维克呻吟着说: 『诺赞你这家伙,谁当爸爸了?……柴夏,等等,那本笔记本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要开始画素描?不准画。你有听见吧,不准当作没听见。快住手,不准再画了。』 顺便连柴夏都开始小造反了。莱登说: 「柴夏少校,那幅素描之后要传给大家看喔。」 『请叫我罗恰,修迦中尉……当然好了,请一定要让机动打击群的所有部队都传阅到。』 『够了,雅……』 『──队长!』 维克正要喊出柴夏那一长串本名时,瑞图朝气十足地插嘴说: 『队长,我也想看原生海兽!照相枪的纪录要留下来喔!』 辛正要回应,这次却连葛蕾蒂也来插嘴。 还有知觉同步那一头的芙蕾德利嘉「呀」地叫了一声,似乎是葛蕾蒂从「卡迪加」把她抓出来解救了王子殿下的困境。 『你们几个,还有殿下与管制官助理也是。有精神是好事,但现在在作战。晚点再说吧。』 「……抱歉。」『对不住了。』『真对不起。』『等等,连我也挨骂吗!』 工兵队长回报,通知炸药已经设置完成。 「收到。等其他水坝的作业结束,就进入撤退阶段。」 辛一面点头,一面凝神细听其余「军团」的动静。卡杜南河道周边的「军团」大致上已排除完毕,也没有援军到来的迹象。与洛畿尼亚线本队对峙的集团似乎也已经中断攻势,开始往支配区域后退──也许是看主力重装攻击部队被击溃,判断无法突破战线了吧。 结束扫荡行动的第四机甲群开始撤退,受到第一机甲群压制的水坝已全部做好爆破准备,于雷卡纳克水坝保护的孩童与士兵正由清空货舱的「清道夫」载回退路。第二机甲群与第三机甲群的进度也很顺利。确认过所有部分后,辛向那个部队询问另一件必须知道的问题。 在实行作战目标破坏水坝之前,必须先完成核燃料的回收作业。 「米亚罗纳中校,请问圣母青鸟联队的进度如何?」 妮雅姆·米亚罗纳中校平静地回答这个问题。在她的钢铁爱马「破坏之杖」前后双座式狭窄驾驶舱的炮手兼车长(Gunner)席上,她说: 「一切顺利。」 第十二卷 Holy blue bullet 第五章 血腥玛丽在雾中 用过核燃料放出的辐射,全都能用厚重金属进行遮蔽。即使无法完全隔绝,也能大幅降低辐射暴露的可能性。 所以万福玛莉亚联队的镇压任务,从之前到现在都是由身披约束型陶瓷与重金属复合装甲的「破坏之杖」来执行。 同样以机甲兵器为假想敌,用一二○滑膛炮与一二·七毫米重机枪武装自己,让战斗重量五十吨的超大重物以时速一百公里跃动的联邦军陆战关键武力,竟用来镇压脆弱无力、尽是无装备步兵的万福玛莉亚联队。 在北部第二战线晚秋季节特有的浓重覆盖的白色朝雾下,钢铁狼群迅速而无情地逐步压制无人荒村。 两挺回旋机枪的扫射,将拔腿就跑的士兵变成喷溅的鲜血。倚靠崩垮石墙的那些人,被战车炮弹变成一团瓦砾与血肉的混合物。躲在暗处憋住呼吸的集团遭到多用途炮弹在空中炸开散布的霰弹风暴连同遮蔽物一起扫平。进退不得到最后可能是陷入恐慌了,鬼吼鬼叫着空手冲过来的步兵被钢铁机械一脚踢开。 万福玛莉亚联队士兵持有的七·六二毫米突击步枪,在主力为装甲步兵的联邦是提供给后方运输部队或工兵携带的自卫武器。就连以机甲兵器而论寒酸脆弱得可以的共和国制「破坏神」的装甲,「区区」七·六二毫米弹的话都挡得下。更别说「破坏之杖」坚不可破的复合装甲,自然不可能留下大于刮伤的损伤。 别说报一箭之仇,万福玛莉亚联队就连正常抵抗的手段都没有。 迅速,而且是极其无情地──屠杀继续进行。 任何战场都总是笼罩着迷雾。 无论如何谨慎、细心地收集庞大情资,不确定因素总是永远存在。敌军、政治、气象与地形,甚至是像万福玛莉亚联队这种自家士兵,其中都可能潜藏着意想不到的事情与现象。作战计画受到这些因素干扰,总是很难确实按照计画进行。 正因为如此,这场战斗看在米亚罗纳中校眼里才会显得特别异常而凄惨。 「……这群蠢材,睡觉都还比动脑有用。」 为了不让「核武」被运走,她设下了仔细而执拗的包围网,绝不让任何一个士兵逃走。而为避免叛军察觉到追兵接近与包围网的建构,她要求部下彻底封锁无线电并善用遮蔽物。 更进一步,为了不让叛军在战斗中引爆「核武」跟他们同归于尽,她在战斗开始的同时就突袭并压制了「核武」的保管库。 这是针对情报进行详查,派出侦察兵谨慎而迅速地确认过地形与目标位置才展开的突袭。但就算是这样,接近、包围、侦察与战斗都能如此照计画走,也实在太过异常。 对方没有一个人想好抵抗所需的策略或准备,甚至连意志也没有。一失去当成救命稻草的「核武」就脆弱地土崩瓦解,所有人无不只是抱头鼠窜。 ……对,只会逃避。 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是在逃避。眼前这群愚蠢又胆小的家鸡,就只有这么一个动机。 不是出于对国家的忠诚心。他们或许以为这是对故乡或同胞的爱,但其实也不是,更不带半点义愤、衷诚或正义。 只不过是被吓得惊惶失措,承受不住就到处乱窜罢了。这就是这场骚动无聊透顶的真相。为了不让自己活在恐惧的阴影下,就让战线、同胞甚至是祖国陷入危险,不过是丢人现眼的逃避行为罢了。 他们甚至不曾正视自己的德性,弄清楚自己连自己的情绪都处理不来。分明就只是这样一群愚钝、无力又怠惰的东西…… 「连自己一个人都管不好,还以为你们能救到什么,能完成什么大事?一群蠢材。」 「救救我,小姐,救救我!」「我不想死啊,小姐!」「小姐快来保护我们!小姐!」 诺艾儿掩耳不听周围士兵接连遇害的惨叫,一边哭叫着想盖过这些声音一边东逃西窜。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大家……不是我,是大家……!」 是因为大家都不想办法,只会依赖我叫我救他们。所以我……我只能一个人拼命硬撑,弄到必须做出这种事来。 我其实根本就不想这样! 被「破坏之杖」追着到处逃窜的莉蕾眼睛转向她,满脸惊恐地向她伸出手来。 「小……」 下个瞬间,声音就被「破坏之杖」的机械脚踩烂停息了。 所以,她不可能有听见声音。不可能还看得见莉蕾的脸。 明明应该不可能,她却听见怨恨的声音,看见谴责的脸孔。 明明是小姐叫我们做的。是小姐命令我们的。 是小姐擅自决定要这么做,我们只是无故遭殃。 「……不对!」 对,我的确是觉得错误必须被纠正。 的确是想保护大家,拯救大家,然后做出了行动。 但也不可能这样就变成是我得负责。 不可能会是我的错! 「是大家没有做好!──不能怪我!」 没能做出核武,还有部下跟同伴一个个死去,都不能怪我。 因为我又没做错,我是对的,这世界不可能没有为我准备一个全部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的聪明办法。 世界不可能这么残酷无情。 所以没有找到、做不出来,都不能怪我。 「不能怪我!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就是呀。」 有人抱住了她。回头一看,宁荷在对她微笑。 「对,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已经没事了,不管有什么问题,我都会保护你的。」 她「啊」地倒抽了一口气。 就在那一瞬间,诺艾儿忘掉了直到前一刻还存在的怨叹、恐惧与眼泪。 她没有要诺艾儿帮助她、救她,也没有寻求保护。 她说「我会保护你」──你会保护我? 「你什么都不用再烦恼了,什么决定都不用做了。我会保护你,不让它们伤害你。因为只有我了解你,小姐这种头衔太沉重了,对吧?已经没事了。」 那会是多么…… 如果能就此放掉沉重的负担、内心深处一直感到沉重的乡绅女儿的职责、帝国贵族的义务、小姐这种头衔,这所有要求我承担的责任,那会是多么…… 多么地美好啊──…… 继而…… 「破坏之杖」的机枪转过来一阵扫射,把两个女孩一起打成了碎片。 大多数核武都藏在第一个被压制的仓库里,凯西手里抱着的水桶是最后一个了。 苦于涌上喉咙的呕吐感与浑身虚软的感觉,凯西摇摇晃晃地走在杀戮场面之间。 装核武的水桶离奇地重,分明没有受伤却觉得浑身沉重无力,但是沸腾的怒火不让他停下脚步。 根本就找不到原生海兽,同伴也都死光了。 都是联邦军害的,都是那些贵族害的。 都是小姐害的。 凯西恨得咬牙切齿。 都怪小姐弄错,都怪小姐欺骗我们。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 联邦、那些贵族还有小姐都在欺骗我们。都在骗我。 「……我上当了。」 我是被骗的,我是被害者。所以…… 「我要讨回这笔帐。」 他像只可悲的老鼠般躲在暗处,逃过「破坏之杖」的目光到处爬行。总之,一定要找到一个可以赢过那架大家伙的地点。 他心想只要躲进狭窄的地方,那家伙就追不过来。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潜入了一栋石造建筑物──却想都没想到在石壁围绕的狭窄空间引爆这个炸弹,对于散播放射性物质其实没有半点帮助。 凯西只能想到引爆怀里的核武──他到现在还认为是最终王牌的旧水桶,至少能把这个令人绝望的局面全部毁掉也好。 想都没想过之前以同样条件引爆时只能炸掉一辆卡车的「核武」威力有多低。以他的那种思维,甚至不曾试着去回想。 总之,他要引爆这玩意儿,把所有一切都毁了。 这是报复。 因为是报复,他生气是合理的,所以怎么想都一定会成功。 他撕掉黏住所有空隙的布胶带,把水桶盖打开,尽可能把多一点塑胶炸药塞到莫名其妙令人毛骨悚然的无数金属颗粒上面。然后插入引信,拉着引爆装置的引线站起来。一阵反胃感涌升,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哇的一下全吐了出来。 ……他们几个一开始也是像这样呕吐。 撬开燃料棒后,引爆第一个核武,失败之后,同伴们就日渐衰弱,变得不成人形,最后一一死去。 凯西觉得这简直就像诅咒。 没有中枪,也没有碰到火。可是他们却皮肤肿胀,头发脱落、肌肤溃烂,呕出胃血与内脏一一死去。处理过核燃料之后,碰过的每个人都不例外。 他想那个大概真的是某种诅咒吧。 他没看到任何感觉不好的东西,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味。可是碰到却会死,所以那就是诅咒。是碰不得的东西。 小姐知道,却瞒着我们。 帝国知道,却在我们的村子里做那种东西。 我要把这玩意儿洒得到处都是。 他擦擦嘴角,站了起来。这时他才终于发现,这里是一栋礼拜堂。 在祭坛的那一头,受到黎明雾里淡淡阳光的透射,简直宛如天堂光明普照的彩绘玻璃上,温婉女性的慈爱微笑映入视野。 穿着透明耀眼的美丽蓝衣。 领主夫人,玛莉·勒苏里亚。就是这女的在村子里盖什么核电厂。你活该。 一身蓝色礼服美丽动人的圣母大人,看着吧。 他转身就走。 接着他的眼睛对上了铁灰色全身铠甲的人影指着他的重型突击步枪枪口。 「……哈……」 某处传来锐利的轰然枪响。 能够听到这个声音,是因为「破坏之杖」的激烈炮声、震耳欲聋的步行声,以及尖锐刺耳的动力系统低吼声皆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 米尔哈抱着悠诺,在朝雾昏暗而令人发毛的寂静中到处爬行。一只脚被炸掉让他站不起来,想拨开泥巴前进,右臂前端要断不断的手掌又严重碍事。 用勉强还算没事的左臂抱住的悠诺坦白讲重得要命,好几次被血弄得滑掉又得重新抱好,既麻烦又讨厌。 既麻烦又讨厌,既柔弱又胆小,但就像他的妹妹一样,再麻烦再讨厌也得好好保护,因为既柔弱又胆小,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保护好像妹妹一样的她。 她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不再像平常那样害怕地哭泣? 啪滋一下,泥巴溅到肮脏的脸上。 抬头一看,铁灰色形影正好在他眼前把铁桩般的机械脚跺下来──联邦、帝国的贵族们驾驶的机械魔物。「破坏之杖」。 跟诺艾儿同样带有帝国北部边境贵族口音的女声,透过外部扬声器庄严冷静地断言: 『你是最后一个了,挖地的鸡脑袋(家鸡)──那块破布是你的朋友吗?无能的废物,搞不清楚身为蠢材的分寸自作聪明,才会平白无故害死同伴。』 米尔哈一听顿时肝火上升。 破布?竟敢说悠诺是…… ……对,这他早就晓得了。 她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哭,也没有说她害怕。不管重新抱好几次,都不肯自己动一下。 当然了,因为她已经没有头了。 嘴巴与眼睛都跟头一起没了,当然不可能流眼泪或发出声音。 会变成这样是因为…… 是你们把悠诺变成这样的。 是你们这些军官、长官、联邦…… 「是你们叫我们自己想的啊!」 我们明明没那么聪明,你们却不准我们办不到。 「我……我们根本就不想要那样,是你们叫我们做的!我们只是照你们说的自己思考自己行动,结果现在又说我们搞不清楚分寸,叫我们不要自作聪明,是吧!──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你们这些无能的东西什么都不准做!」 米尔哈说归说,其实他很明白。家鸡的分寸、无能之类的用词…… 这些用词,在联邦都说不得。 在自由与平等的国度是说不得的用词。 ……不对,其实也不是。 「……『你们是不想说』。」 因为在自由、平等与正义的国度,讲这种话是不对的。 因为这些家伙不想犯错。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对的,却又不想犯错,所以…… 「你们只是不想当坏人才不讲!──卑鄙小人!」 「──你说得对。」 米亚罗纳中校说话的同时扣下了扳机。机枪扫射把最后一个叛乱分子轰成碎屑。 低头看着喷溅的鲜血,米亚罗纳中校自言自语。由于受到动力系统的巨大噪音盖过,在这窄小孤独的「破坏之杖」炮手兼车长席,即使是同坐驾驶舱的驾驶员也得透过机内无线电才能听见她说话。 「你说得对,正义的国度总是很卑鄙。」 所谓的「自行思考」不是只要有在动脑就行了。 所谓的「自主行动」,意思不是只要有在行动,做什么就都不会被怪罪。 对不懂其中区别的人来说,讲这些话当然是卑鄙行为了。 同样地,对于不知道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丢人现眼地哭着到处逃窜的诺艾儿·罗西来说…… 对投降判断做得未免太迟,还拿自己去挡子弹的宁荷·雷加夫来说…… 对想在封闭空间引爆辐射弹,什么都没学到也不懂得思考的基层士兵来说…… 联邦公民以正义之名硬把承担不起的自由、平等丢给他们的行径,无疑是…… 「对于得到受教育的机会也不想学,得到多余时间也不想用脑,得到自由也不想做判断的羊群,只给予他们权利的结果就是这副惨状。就是硬要把自由与平等塞给放弃思考交给别人做判断,除了服从主人之外什么都不想做的羊群,才会导致这种结果。」 从来不曾考虑过自由与平等严酷的一面。 或者只因为自己背负得了,就不负责任地照样要求别人。 没错,对具备统治者资质的人来说──对能替自己作主的人来说,自由与平等的滋味是多么甜美啊。不用听命行事也不会受到强迫,享受尽如己意决定自己人生的自由……然后在平等的口号下,不用替别人的人生负责。 具备统治者的铁腕,却不愿用这双铁腕保护连自己的人生都背负不了的弱小羊群。 大言不惭地说在民主制度的自由与平等之下,每个公民都是自己的王。至于那些连自己的事都无法作主的人,一句这也是你们自己的责任就弃之不顾。嘴上说大家都是公民,却只顾着自己享受想要的自由,绝不为跟自己平等的公民提供他们想要的安乐。 米亚罗纳中校觉得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身为过去在齐亚德帝国统治黎民,将思考与判断这些伴随统治而来的义务、全体领民的命运视为自身责任的帝国贵族之一,米亚罗纳中校抱持这种想法。 这是她对于独自享受自己的坚强,丝毫不愿去体谅柔弱羊群的公民们,抱持的观感。 「自由或平等……对于那些只想当羊群的人来说,都只是残酷的要求罢了。」 无论是外部扬声器或机内无线电,此时都没有按下开关。 所以,没有人听见大领主千金被迫射杀她心爱的愚蠢、弱小的羊群而发出的哀叹。 『──小姐这种头衔太沉重了,对吧?已经没事了。』 对于宁荷的这句话,他没听见诺艾儿想回答什么。 因为沉重狂暴的枪声把诺艾儿、宁荷与本队的无线电都直接碾碎了。 「咦……」 无线电对讲机发出噪音陷入沉默。梅勒呆站原地。 在机动打击群的战斗完全告终后,他才终于想起自己的任务,正急着想跟小姐回报发现原生海兽时…… 回应给他的,却是存活下来的同伴们与小姐惨遭屠杀的地狱光景。 「怎么会……怎么会!」 他重新调频,但再也连不上任何人。凯西、米尔哈、莉蕾与悠诺都没有出声回应。 欧托惊愕地说: 「全军覆没?大家……除了我们以外,大家都被杀了吗……!」 梅勒呆怔地跪倒在地。凯西、米尔哈、莉蕾、悠诺,这么多的同伴。 小姐。 一种哀戚慢慢浮现心头,随之涌起的是愤恨。 恨杀了小姐的敌人;恨没有拯救小姐的原生海兽;然后是恨自己。 其实,他早就察觉到小姐的情意了。 可是,小姐是大户千金,跟他身分不同。曾为农奴的平民、一无是处的自己配不上那么美丽的小姐,所以他一直假装没发现。 早知道就回应她的感情了。早知如此的话。 在昨晚那最后一段相处的时光,如果能献给她一个吻就好了。 树林的狭缝反射出炫目碍眼的阳光。 不知是什么时候,纯白的「女武神」已从水坝下来,光线就是被那装甲反射的。红色光学感应器转过来对着他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藏身于远处无数树木下的梅勒与欧托──呆站原地悲叹的万福玛莉亚联队最后生存者,就这样直接走过。 梅勒不知道驾驶舱里的处理终端把光学感应器的操作设定为眼动追踪。 他只把那个动作解释成驾驶员的漠不关心,既然自己都注意到对方了,对方当然也应该有看到他们,却漠不关心地调离目光,这个想法让梅勒霎时感到一种令他浑身毛发直竖的屈辱与激愤。 我这么悲痛,我最珍爱的小姐都死了。 你为什么没有跟我一起悲痛,一起哀叹,一起愤慨? 你们为什么总是无法理解我们的哀伤、痛苦与可悲? 你们,你们,你们…… 「你们明明这么强悍。」 不像我们,你们分明如此强悍。 明明无所不能,强悍到可以做任何选择与决定,向前迈进。为什么你们不肯保护我们,帮助我们,引导我们?为什么不肯拯救小姐? 既然你们如此强悍,强悍到有这个能耐,不是理所当然地应该为我们做这些吗? 保护我们免于做决定、选择与思考,那些麻烦、困难、我们不敢做的事情统统都不用让我们做,引导我们,拯救我们。不管是我们还是小姐,全都由你们来拯救不就好了吗? 可是你们却……把小姐…… 无能地、不负责任地、怠慢、傲慢而残忍地…… 「都怪你们袖手旁观──都是你们不好!」 伴随着酷似受伤野兽的咆哮。 染得通红的叶丛底下突然冲出一个人影,被可蕾娜第一个看到。 ──自走地雷?……不对! 呼应注视而跳出的扩大影像中,那人影身上穿着联邦的铁灰色战斗服。自走地雷不会有的脸孔看似一名青年,而辛以异能捕捉到的「军团」悲叹此时也已远去。换言之,这个青年不可能是自走地雷。 是人类,是联邦军人。看在习惯了联邦战场的可蕾娜眼里,对方乍看之下像是友军。 但如果是这样,敌意怎么会这么明显?怎么会带着杀机?为什么带着这种敌意与杀机,靠近已经通告全军尽可能避免攻击的原生海兽幼体? 捧在手里、手指扣在扳机上的突击步枪是用来…… 「!万福玛莉亚!──辛!」 可蕾娜寒毛直竖地大叫。她的位置离那边太远,来不及赶上。 「还有人员存活!幼体会被枪击!」 眼看梅勒吼叫着冲出去,欧托与同伴们都像是受他影响,变得群情激愤。众人跟着梅勒一起嘶吼,情绪激昂地往前冲。对,没错,都怪那些家伙不好。我们要替同伴报仇,都是那些家伙害的,所有事情都是那些家伙不好。 所以,只要杀了原生海兽…… 只要杀了原生海兽,另一只原生海兽就会帮他们摧毁一切。可恨的「军团」也好,联邦、长官与那些贵族也好,弃同伴于不顾的这些家伙也好。原生海兽会帮忙毁掉他们憎恨、厌恶的所有事物。 毁掉算了。 「这都要怪你们!」 梅勒大叫。也有可能是欧托,或者是哪个同伴。他们已经无法区分彼此,用同种色彩的悲愤与激昂互相渲染,更进一步煽动全体人员的激情。 「这都要怪你们,全都是你们不好!」 「我们就是办不到,办不到也不是我们的错啊。都怪你们说我们无能、懒惰,舍弃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践踏我们!」 「我们有多难受,有多痛苦,一直以来有多懊恼多可悲,你们从来都不懂,也不想懂!所以全都是你们的错!」 「都怪你们从来不肯保护我们、帮助我们!」 他们吼叫、奔跑。愤怒显露于外,让嘶吼与怒吼互相唱和。 所有同伴一条心。 所有同伴想着同一件事,怀着同一份心情,喊着同一种言词,跑向同一个方向,带来了一种亢奋感。整个群体共享同一份思维、情感、判断与行动,带来化身为一头巨兽的快感。 带来与大家合而为一的安宁。 这是多么舒适的感受啊。 这是多么地让人安心啊。 梅勒以及和他合为一体的万福玛莉亚联队最后生存者们,陶醉地徜徉在这种快感当中。什么自由,什么正义,什么意志或个人精神,比起这种归属感都毫无价值可言。 啊啊。 这才是他们一直以来想做的事,一直以来想成为的存在。 想进入这种美好的境界,成为强大、伟大──大同的群体。 他们举起这份强大力量的象征、体现他们伟大力量的──动动手指就能帮助他们毁掉一切,强大而伟大的暴力化身──枪枝。 对准的是美丽、虚幻,宛如玻璃工艺的人鱼。 就连如此美丽的生物,如此尊贵而难以取代的存在,他们都有办法摧毁。 弱小、愚笨、什么都不会的他们也摧毁得了。 只要团结,就可以同心协力…… 太棒了。 你们活该。 就在这时…… 所幸为了催促热线种移动,辛正好让「送葬者」走下坝顶,来到下游的河床。 让专精高机动战斗的「女武神」从最大战速的疾驰动作,猛力踩踏大地进行急速制动,「送葬者」着地时甚至发出了沉重地鸣。就挡在万福玛莉亚联队的余党与音探种之间,位置正好让他用机身替背后的音探种挡攻击。 无数的赤红、朱红、大红、火红……红叶如雨无声飘降。森林刚刚迎接早晨。置身于清透阳光与落叶阵雨的正中央,辛与最后一批叛军对峙。 「女武神」的装甲不会被突击步枪的子弹打穿。 就算来些炸弹,如果只是能藏在身上的分量,除非紧接着引爆,否则想必也炸不开装甲。 但如果他们执意不肯停步──还想继续靠近,就只能开枪。 「女武神」是机甲兵器,没有一件武装能不致人于死地。八八毫米滑膛炮、高周波刀与破甲钉枪,都是用来提供够大火力破坏战车的坚固装甲。一二·七毫米重机枪虽然只对装甲轻薄的兵种有效,对付人类却变得威力过剩。就连不算武装的钢索鈎爪,甚至只是抬腿一踢,十几吨的机体重量本身对人体来说就是凶器。 如果他们不肯停步,就只能痛下杀手。 手指已经扣住扳机。系统发射瞄准雷射,战车炮自动微调位置。 肉眼不可见的雷射温度,与八八毫米炮黑暗深邃而极具威胁性的炮口,让士兵们畏缩不前。辛几乎是祈祷般地暗自希望他们就这样停止前进,然而期望落空──所有人的恐惧只维持了一瞬间,然后奇怪的是,整齐划一地被同等强烈的愤怒盖过。 明明都长得不一样,却是同一副脸孔。 照理来讲他们都是独立个体,不知为何表情却让人看不出差异。 辛顿时浑身发毛。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吓人,却发自内心感到恐惧。 同时也领悟到,用威吓手段阻止不了他们。 只能开炮了。 他做好了最坏的决心,斥责僵硬的手指,准备使力。 就在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 装甲步兵队与侦察部队比他快了那么一点赶到,用手里的枪枝扫射。 毫不迟疑地。 装甲步兵携带的一二·七毫米重型突击步枪,只是借由强化外骨骼的辅助而能够勉强让个人运用,是设计给车辆或航空器搭载运用的口径,本来并非一个步兵该发挥的火力。 现在从侧面被这种重型突击步枪的全自动射击弹幕,加上反轻装甲用的全尺寸七·六二毫米步枪子弹打个正着…… 青年与追随其后的士兵们都在下个瞬间从人世间消失。 他们维持着那副青面獠牙的嘴脸,突然被横扫而来的冲击打飞,就此消失在光学萤幕的画面之外。只有喷溅的鲜血与怒火中烧的憎恶眼神烙印在辛的视网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留在世间,就这样被炸碎、撕裂而消逝。 一瞬间,辛愣住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即使他早已看惯了无情而唐突的战场,这死亡场面仍然显得太过悲惨而难看。 就连憎恶…… 就连死前……实际支配当事人到死亡那一刻的激烈憎恶,都不足以…… 什么都没有。 他有些愣怔地转动视线,看到以实玛利站在前方超然地说了。 肩膀还扛着全自动射击高温形成热霾的七·六二毫米突击步枪。 「我不是说过了吗,上尉?就说没救到的那些人不是你的责任了。」 「……上校。」 「更别说那些家伙跟你毫无瓜葛,大肆宣扬自己有多白痴的同时一直干蠢事到现在,凭什么他们只要自大地一句『你为什么不救我』,你就得去救他们啊?再怎么说,依赖心也不能这么重吧?」 在开着座舱罩的「卡迪加」旁边看到芙蕾德利嘉浑身抖动了一下,维克眯起眼睛。那动作就像是在忍受胃的痉挛,不让别人看出来。 血红双眸散发微光显示她正在发动异能,不用问也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不是叫你别管他们了吗?花瓶(吉祥物)。」 她不过是个软弱无力的花瓶,不用去管那些她救不到的人。 那些人卖弄自私自利的愿望却又被它摆弄,结果自寻死路。那样的一群蠢材何止不须同情,连目送他们最后一程都不用。 芙蕾德利嘉侧眼往上看看他。 「余拒绝。真要说的话,汝这条蝰蛇可没那权力来命令余。」 芙蕾德利嘉转向他,眼光直率地抬头瞪着毒蛇王子。 「没错,余无法背叛的是余自身的良心。而余现在还守得住的,也就只有良心了。对,余现在保护不了任何人,救不了任何人。但余若是因此就决定舍弃他人,届时就连良心也守不住了。既然如此,现在……」 她那色彩宛若新伤流出的鲜血,火红燃烧的眼瞳炯炯发光。 「正视他们,就是余该做的事。为了余有朝一日像汝或辛耶那样得到救护他人的力量时不会错失任何一人,见证他们的堕落模样与毁灭样貌就是余现在的战斗。余的决定无须汝来置喙。」 维克微微眯起眼睛。 出于还只是不快程度的一丝厌恶。 「良心,是吧……留着这种东西,只会碍事。」 说起来好听,实际上却不具有任何力量,对一个人来说只是枷锁,不过是空虚的规范罢了。 「余才不管那么多。」 但是芙蕾德利嘉加以唾弃。 焕赫地燃烧她火焰色彩的双眸。 「汝曾经说过,就算不能为王,也要表现得像个王侯。汝说汝希望如此自处,即使永不为王也以王侯自居。没错──这点余要向你看齐。余凭的不是谁来加冕的王冠,而是将以余的行为举止与决心,成为余自身的王。」 这番言论让维克感到有些突兀。成为自身的王。这点跟八六一样,没什么不对。但是…… 凭的不是「谁来加冕的王冠」? (插图014) 停了一拍,他才想通。聪明如毒蛇王子,也一瞬间感到错愕。 眼前的这个女孩,并不是什么帝国贵族血统的继承人──………… 芙蕾德利嘉定睛注视他,低声说道: 「原来如此,汝的确不会在脸色或举动上表现出动摇──这点,余也得向汝看齐。」 「你──……」 「汝不是对余的隐情不感兴趣吗?」 语气如挥刀斩断般锐利。维克轻叹了一口气。 「……好吧,确实是如此。」 一个长久以来被当成傀儡摆布、连领地都没有的逊位女皇帝,就算保护起来也只有毒害而毫无益处。纵然联合王国是个大国,也并不想与大陆最大的超级大国联邦正面为敌,更一点也不想被卷入旧帝国大贵族耗时千年还在继续上演的愚蠢对立。 只不过…… 「你不觉得对『现在的我』来说,不见得能如此断定吗?」 有能力命令「军团」全机停止运作的帝国鹫鹰王室血统──面对能够破除祖国困境的关键之一,身为联合王国的王族或许会改变想法。 但芙蕾德利嘉听了,这次不再有所动摇。 「伊迪那洛克的紫晶,没轻率到会还没凑齐条件就冲动行事吧。」 维克用鼻子哼了一声。既然她都明白,这就够了。 「其他还有谁知道?米利杰……我看不知道吧。诺赞一定知道了?」 「……正是。」 维克决定晚点拿只毛虫放到辛的背上。虽说这不是能随口向外人公开的情报,况且辛向来不张扬别人的私事,这种诚实的性格也很值得信赖,但是…… 就是觉得有点不爽。 「既然如此,那就照旧跟他同心协力吧。就像你说的,我手上的牌不够多。」 不只是身为命令者的芙蕾德利嘉,还得搜寻并压制能够传送命令的司令据点。维克被困在联邦这个异国回不了祖国,麾下只有一个联队,无论是要搜寻还是压制都缺乏人力,非得和辛──机动打击群以及联邦协同作战不可。 和他的监护人──联邦临时大总统恩斯特联手。 见芙蕾德利嘉点了点头,维克回望那双阿德尔艾德勒皇室的火焰色双眸告诉她。用他那被赶离王位,但舍弃不了王侯的尊严,和她同样都是当不了王的王族,属于独角兽王室的帝王紫瞳。 「你必须比以往更爱惜自己──就为了你所说的,什么保护群众这个理由。」 如同以实玛利说过的,热线种一从坝顶探头出来的瞬间,音探种立刻发出啾咿啾咿的高音叫声,返回卡杜南河道的支流。 热线种也跟着从水坝移动到河道──再次被庞然大物跨越的水泥制出水口残骸凄惨地全毁,但这就无可奈何──两只原生海兽终于在红叶锦缎般的卡杜南河道会合。 要把这说成感人的重逢场面,被它们俩搞得七荤八素的辛实在难以苟同。 其他处理终端与装甲步兵也都有同感,散发出只差没说「好了拜托你们快回去吧」的氛围远远地围观。只有菲多悄悄走到两只动物身旁的岸边,发出友好的哔哔电子音效。 两只原生海兽半点反应都没有。 「哔……」 它似乎有点受伤。 看着菲多无精打采地低垂肩膀(机体前半部分)的背影,辛并不觉得意外。要是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让不同种族之间达成交流,对抗原生海兽千年之久的以实玛利等征海氏族族人脸都没地方摆了。 实际上,以实玛利也真的用一种无话可说的眼神盯着神情哀怨的菲多,而热线种似乎用眼角余光扫到了以实玛利,这次反应很大,猛然转过头来。 它把长脖子竭力压低狠瞪以实玛利,只差没张嘴咬他。要不是这里是陆上──不是在人类领域内,看它那样子大概无须多说,热射线就飞来了。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记得我吧?」 记得征海氏族极具特色的刺青、那头被海水与太阳灼得褪色的金发,以及沾上散不掉的海潮气味与之融为一体,至今与自己厮杀过多次的仇敌的气味。 以实玛利脸上也同样浮现一丝凶神恶煞,但又带点亲切感的笑意。 「怎样?你这混帐少盯着我看。小心我揍扁你啊,你这矮冬瓜。」 搞不懂到底是高兴还是在发火。也许两者皆有。 至于音探种则是漠不关心,顺着卡杜南河道往北方低处游。热线种把长脖子整个扭转过来瞪着以实玛利,也跟着游走。 原生海兽要通过河道了,不许出手。压制河道上系列水坝的各部队都接到了管制官们的这项指示。 † 北方第二方面军的叛军全员死亡,其余核燃料也已找回。 接到这份北部第二战线躲过危机的报告,恩斯特长叹一口气。 他感到「遗憾」。 恩斯特无法阻止内心某个角落产生这种念头,也无意阻止。 ──您恐怕不是真心想捍卫理想吧? 「……没错。」 他自言自语,在大总统官邸无尽空虚的办公室里。 「什么我都不在乎了──因为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事情好害怕的了。」 因为,我没有需要珍惜的人事物。 我已经没剩下任何一个不想失去、必须守护的人事物。 就连「她」曾经相信却未能实现的人类该有的理想姿态也是。 但因为这是她相信过的理想,我才捍卫到现在。不舍弃任何人,什么人都要救,那种充满温情与正义的世界。如果它会被玷污,我发自内心希望这些人、这种国家与世界都毁灭算了。 但是其实,就连这件事我也早已不在乎了。 「因为她──已经不在了。」 † 从希阿诺河撤退而来的第四机甲群与守卫退路的瑞图等人会合,原先进入最北边区域的第三机甲群也随之开始撤退。等殿军部队离得够远了,雷卡纳克水坝才开始进行爆破。 伴随着轰然巨响,拱坝特有的单薄水泥坝体崩坍了。雷卡纳克河被挡住的滚滚河水获得解放,冲向原本该流入的下游。 接着与之相邻的米奥奥卡水坝与纽塞水坝,也在确认战队撤退已经通过、周边的压制部队也已后退之后进行爆破。他们一边像是卷线般接回撤退的友军,一边以逆着卡杜南河道而行的方式把二十二座水坝全数破坏。 最后在上游阻挡洛畿尼亚河的洛畿尼亚水坝遭到爆破,随之塔塔梓瓦旧河道与新河道之间的水门进行封闭。形成希阿诺河的所有水流流进洛畿尼亚防卫线抽干的河床,以及乌米沙姆盆地的围垦地。 顽强阻挡陆战霸主「军团」的大江洛畿尼亚河与泥泞盆地,跨越一百多年的时光重新出现在北方第二方面军的面前。 † 伴着找回的幼体,热线种抵达人类称为军港均诺里、通往北海的河口。 围在远处监视它们的金属制敌性存在没有主动攻击,所以它也没放在心上。比起它们,它将意识转向在洋面上等着它们的同族群体的歌声。 幼体音探种一到这里,立刻滑入冰冷的海水。它将水吸进长长拖曳的外套膜与鳞甲之间,以喷射方式进行高速移动回到群体之中。 热线种尾随其后,也让身子沉入海中游向那方。游向群体身边,游向它习惯待着的遥远北方沁寒的海洋。 在琉璃色的黑暗中,一段记忆无意间闪过热线种的脑海。 在接回幼体的水滩里,它看到一群弱不禁风的二足步行生物。在那个不失他们凶暴本性,二足步行生物自相残杀的场面中…… 有个个体用从没听过,而且也听不清楚──但的确能传达给它们的声音发出叫声,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 隶属于联邦军多座训练基地之一、银发银瞳的亨利·诺图中尉是志愿成为义勇兵加入联邦军的前共和国军人,简单来说就是共和国人。 他以共和国人来说罕见的认真执勤态度获得赞赏,维持原有的尉官阶级。虽然受到召集、一同受训的预备役联邦军人都与他保持距离,但想到共和国对八六做过的事就觉得是理所当然,所以他没放在心上。除了偶尔会听到闲言闲语之外也没有人故意恶整他,让他甚至觉得联邦军真是纪律严明。 然而现在看到一名同袍在公共空间的电话亭前面对他招手,亨利疑惑地指指自己。 军方准许人员从这个电话亭拨打私人电话,但亨利没有这个需求。他在志愿成为义勇兵时已经跟父亲好好惜别过,现在也才过了一个多月,没什么要聊的。 可是同袍却对他说: 「对,中尉。亨利·诺图中尉。有你的电话,说是你弟。」 「咦!」 他跑过去,发现同袍的表情跟之前不一样,好像略显尴尬。 就好像觉得过意不去似的。 「原来中尉有个八六的弟弟啊。」 亨利心里一惊,变得浑身僵硬。难道是要谴责他抛弃家人吗? 虽然亨利的确是抛弃了继母与弟弟──抛弃了克劳德没错。 「……是啊。」 「这样啊。那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始料未及的一句话,让亨利不由得抬头看着这个身形高大的同袍。 这个预备役的同袍大概跟亨利同年龄或是比他大个一两岁,还很年轻。 「以中尉这个年纪的话,强制收容开始时大概也才十七岁吧。那个年纪都会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无能为力。我只是觉得……你那时候一定不好受吧。」 「…………」 「所以你不用觉得没脸见你弟,就别躲着他了吧。都打电话给你了,当然就是想跟你讲讲话。既然如此,你可别剥夺人家的机会啊。」 「……谢谢。」 应该说就是因为剥夺过一次,克劳德才会那么生气吧。 气归气,还是再给了他一次说话的机会,既然这样…… 『……老哥?』 「是你啊,克劳德。」 语气听起来就像不知该如何拿捏彼此的距离。 只把亨利当成自己部队的指挥管制官时,都还没有这么客气。但一知道对方是哥哥就变成这样,让亨利痛切感受到时间与关系出现的隔阂。 ──哥哥。 克劳德一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叫他了。 『听说你受训就快结束了,想趁那之前,打个电话……』 「嗯……谢谢你。」 等到分发到前线之后,恐怕就不能这么轻松地接电话了。 「你现在在做什么?」 亨利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听说克劳德所属的机动打击群也去了某地的战线,不过既然能打电话过来,应该是回到总部基地了。 『嗯,在看月亮。』 「月亮?」 『听说有这种节日。辛……呃,就是我们的战队长,说在第八十六区没办,两年后的现在想来过个节。我们摆了些怪怪的草做装饰,然后吃了从来没看过的点心。』 亨利望向电话亭对面的窗外,那轮正好升上夜空的月亮。 跟克劳德现在看着的月亮是同一个月亮。 「这样啊……那不错啊。」 印象中好像是赏月必备,因此大家从军械库基地的演习场周遭拔了些结着长穗的草,绑成几束插在餐厅各处,辛跟还在疗养院的蕾娜连上知觉同步,一起看同一个月亮。 至于被称为月饼的点心,由满阳带大家做出了类似的东西。辛听说可以用称为团子的水煮小面团(Dumpling)当供品,于是托人准备了面粉团。然后又有一些极东黑种的队员表示还有一种说法是供奉蒸薯,但不知道是马铃薯还是甘薯,总之就两种都准备了。 应该有些地方搞错了,说不定根本全部错得离谱,但管他的,感觉有到就好。 莱登想起两年前在第八十六区,起头说要赏月的库丘讲过月亮上有兔子什么的,于是开始拿苹果切成兔子,最后竟然在餐桌角落开办起苹果兔子切法教室。 食勤班抗议说两种薯类光是蒸熟没意思,硬是放上奶油一起烤或是做成了薯泥塔。有人把奶油烤薯传过来,于是辛拿了一块,才刚把叉子插进去就发现烤薯切成了半月形,引他望向形状相同的月亮。 聊天话题很遗憾地毫无风流韵味,是关于北部第二战线的那场骚动。 虽然讲起来很无聊,但蕾娜就是想听作战内容,也没办法。她对核武胡闹的制造过程困惑不已,对万福玛莉亚联队每件事都看着办的行动方式大皱眉头,使用放射性散布炸弹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原生海兽误闯战场的乌龙事件让她听到头痛,最后蕾娜挤出的一句话是: 『只能说……大家出了好多状况呢……』 「作战本来没这么困难的。」 总之就是四周冒出一堆跟作战本身无关的混乱状况,整个失去了方向性。 辛把最后一块奶油烤薯放进嘴里,咽下去之后才接着说: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发生好事……这次作战让军方得知,回收运输型的设定除了会回收抛锚机体或炮弹破片,也会清除占领地区的放射污染。所以引爆脏弹造成的影响,听说会控制在最小程度。」 蕾娜安心地呼了口气。 『那就──即使只有这一件好事,也很足够了。』 「是啊……然后,还有一点需要反省的小问题。」 『?什么问题?』 「据说虽然一开始是万福玛莉亚联队的首脑煽动队员的,但后来是因为队员的要求越来越过火,可以说她是为了回应队员的期待,才会造成整件事一发不可收拾。」 辛听说宁荷作证时是这样说的。 据说叛变首脑出身于在帝国时期拥有一座都市领土的乡绅门第,那个城市出身的士兵都视她为主人,当成公主一样崇拜。 她本身大概也自诩为领民之主,要求自己成为一位正己守道的女君,并且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才会走上那种末路。 「底下的人不能只会一味求助,或是听命行事。必须决心支持领导者才行。否则领导者只会被一路追赶到高处,然后步入毁灭。我在想……」 对我们八六的女王陛下…… 「我们──会不会也给蕾娜造成了负担?」 管理员听说了赏月的事后,教蕾娜怎么做奶油地瓜烧。不同于窗外的月亮,蕾娜把地瓜烧做成圆形,当成晚餐后的甜点跟其他接受疗养的人一起吃,听到这话觉得有点好笑。 谁想得到会是辛来说这句话? 东部战线的无头死神。 岂止是个君王,一直是救世之神的你,居然会…… 「你不用担心……你们并不是追随我,而是在支持我。不是在向我求助,而是信任我。」 女王陛下。 这个称呼带有敬意,带着信赖,但并不是崇拜,更不是强迫。 「再说如果都没人要依赖我,我反而会难过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会再哭给你看喔。」 辛露出了苦笑。 他似乎也想起在联合王国与蕾娜的那一番争执。 『……我都忘了。』 「对吧。」 蕾娜微笑着告诉他。嘴角不自觉地绽开满足而自豪的笑意。 「不用放在心上,你至今已经给了我很多支持。你甚至可以再多跟我撒娇一下也没关系的,就像上次想我想到不行的时候。」 『是吗?我可以当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 辛半开玩笑地回答,就像一个准备恶作剧的孩子要对方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然后语气顿时一变,真诚地说了: 真诚地,甚至是有些急切地,让声调变得滚烫。 『我需要你。我想早点看到你,想待在你身边。』 蕾娜呵呵笑了起来。 她已经获得了充分的休息,所以…… 经过休息,原先塞满大脑的虚无感、罪恶感以及找不到出口的懊恼都得到了释放。本来应该为了将来的梦想、明天令人期待的预定计画,或是知觉同步另一头的恋人预留的心灵空间都空出来了,所以…… 「嗯。我也是,我好想你。」 (插图015) 克劳德打完电话回来,远远看着他那侧脸的安琪无意间问了: 「达斯汀,你有打电话给你妈妈吗?她一定很担心你。」 「是没错,不过……」 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不太想让母亲整天嘘寒问暖。 只是…… 「安琪,谢谢你跟我说可以犯规一下……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否则他的母亲是帝国出身,在共和国又不是什么权贵,也许会来不及避难。 也许会救不到她。 安琪笑了起来。 「这哪有什么。」 然后她稍微想了想,从达斯汀身上移开目光,接着说了: 「……就当作是为了我,稍微让自己奸诈一点吧。」 嗯?达斯汀转回来看她,但那天空色的双眸并没有看着他。 「我知道达斯汀你有道德洁癖,不喜欢耍诈。所以就当作是为了我,稍微让自己奸诈一点吧。在走得太远回不来之前,要记得停下来,回到我身边喔。」 低垂的眸子微微震颤,回忆一个曾经丢下她,再也没回来的人。 回忆那个盼着回来,却没回来的挚爱。 他绝不想让安琪再次背负相同的伤痛,所以…… 「……我会的,保持在不会被你讨厌的程度。」 我不会变成让你厌恶的卑鄙小人,但为了不让你再次背负伤痛…… 「还有,既然要这么说,那安琪你也得奸诈一点,就当作是我害的就好。你也不可以一去不返喔。」 「哎呀,我倒觉得我已经够奸诈了哟。你说我可以撒娇,我不就照做了吗?」 「撒娇不算耍诈吧。」 安琪淘气地笑着把小巧的脑袋轻靠到他肩膀上,他把安琪搂向自己。一个月没听到的甜蜜窃笑声搔动耳朵,让达斯汀也自然洋溢幸福的笑容。 芙蕾德利嘉下定决心,即使孑然一身也要成为君王,做自己的王。 身为君王,不该垮着一张脸。 连自己的事情都顾不好,遑论去帮助他人。 因此…… 「余得先慰劳余自己才行。」 她坚定有力地喃喃自语…… 「让你们这群小萝卜头久等啦!刚出炉的南瓜派上桌!」 「嗯,等好久了!也给余来一块吧!」 担任食勤班长的中尉才刚把一大盘派放到桌上,正值食欲旺盛期的少年少女们立刻一拥而上,芙蕾德利嘉也勇敢地冲进他们之中。 离别之际,米亚罗纳中校带着满面笑容,青年部下则是对这样的中校面露苦笑,把堆积如山的核能发电还有核子武器的相关书籍递出去。 「我是一点都看不懂。」 内容是还好,只是不懂美在哪里。 不过好吧,反正是米亚罗纳中校建议她每种风味都尝尝看,只是很遗憾地,不怎么合西汀的胃口罢了。 但只要最终能从中发掘任何乐趣,那位中校大概就会很高兴了。 她把这些资料放在自习室,结果大家频繁地跑来传阅,听说后来有一两个人全部看完之后请教职员提供更多资料,这下中校的辛苦就没白费了。 「美感啊……」 只是这两个字,似乎隐约触动了她的心弦。 她也没多想,就朝着隐藏在薄云之后,也因此将周围浮云掩映得光洁可爱的月亮伸出手。 维克虽然是大国王子,身边大小事大多能自己处理,也都是自理。 这莱登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维克连苹果皮都能薄削成均匀的缎带状,而且还想切切看兔子苹果,莱登侧眼看着维克灵巧地雕刻出兔子耳朵。 还有万万没想到,虽说前线兵员大抵都会自备,他竟然也随身带着工具、小刀等整理成一件的万用刀。 「蕾尔赫不做做看兔子苹果吗?」 「噢,这个,瑞图(米兰)阁下,制作果雕对下官来说就实在有点难了……」 「我没把她们做得那么灵巧。就像你们也不会叫那边那架『清道夫』削苹果吧?」 在敞开的窗外附庸风雅地仰望月亮的菲多,开开心心地靠过来。 满阳觉得好玩就拿了把水果刀给它……结果纵然是灵巧得从搬运「破坏神」到铲雪都难不倒的菲多,也还是有能力不及之事。它一次次试着把水果刀夹起来,但总是拿不住就弄掉了。 菲多沮丧地颓然垂肩,蕾尔赫把手放在它的光学感应器旁边表示同情,莱登看着他们说: 「『维克』,我已经知道你会了,不要一颗颗削个不停。那么多谁吃啊?」 一双帝王紫眸忽然转过来看他,显得很意外。 「干嘛?」 「没有,只是,虽然是我说可以这样叫我的……还是觉得你会这样叫我很稀奇。」 莱登一面沙沙有声地削苹果一面说: 「该怎么说呢?只是觉得你可能会有压力,如果我们叫你王子殿下。」 所有人都得拯救,救不到就得负起责任。只是因为身为王子才下定决心,实际上却是沉重不堪的责任。 他对芙蕾德利嘉也说过同样的话。 而共和国的那些民众、万福玛莉亚联队的存活者,则是高喊着你们必须帮助我们,保护我们,拯救我们。羊群死命抱紧靠山、不断要求,追随主人但也在追逼主人,把带领他们的领主女儿推上悬崖,大家一起坠入万丈深渊。 做他们的王,会是多么…… 不是做自己一个人的主宰。而是带领着那众多、无数追随身后却也在追逼不休的羊群,会是多么…… 「我不是你的朝臣……只是在想,也许你会觉得我们不该叫你王子殿下跟着你走,没道理被我们王子王子地叫来叫去。」 即使其中不含有忠诚与崇拜,只是一种代替绰号的称呼。 维克稍稍偏了偏头。 「我从来没觉得有多沉重,不过……」 所谓的身分就与生俱来这点而论,跟手脚或眼耳并无不同。 如同一个人不会觉得手脚沉重,维克也不曾觉得王侯的身分有多沉重。 虽然不曾这么想,不过…… 「呵。」维克笑了笑,像是觉得很有意思。 「……说得对,你不是我的朝臣。反正你也没多尊敬我,我宁可你直呼我的名字。」 听到这段对话,在场的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可蕾娜第一个点了点头。 「那我们以后也叫你维克喽。」 「请多指教了,就是这样,维克。」 「是说维克,那你以后也别说什么尔等了。也该叫我们的名字了吧。」 「听我说!维克太长了,以后就叫你『维』怎么样!」 托尔得寸进尺地举手发言。维克优雅地微笑了。 「你这家伙,想被我物理性砍头吗?」 「……快住手,七岁小孩。我是开玩笑的。」 「是,下官也只是开开玩笑。真的只是开玩笑,所以请莫空龙阁下别这么害怕。」 睽违了一个月造访瑟琳的纳骨堂,亚特莱扬起眉毛。 「太惨了吧,瑟琳·比尔肯鲍姆。」 身为「军团」的瑟琳,「疑似」具备无关乎她本身意志、防止泄密的屏蔽设定,这点联邦军情报部队与亚特莱都已经掌握到了。 也知道这所谓的屏蔽设定,无从确认是否只是她在自导自演。 所以亚特莱才会命令情报部人员让她「全部」说出来。瑟琳想说的一切,以及联邦想确认的一切,全部都变成问句让她回答。 如果瑟琳表示无法回答,那也是一项情报。「军团」把哪些资讯设定为禁止回答?臭铁罐们想隐瞒什么?涓滴累积起来,一样能变成线索。 不过当然,连日连夜强迫瑟琳用「军团」本身功能无法运用的人类语言进行对话,对她造成了相当大的负担。 在拘禁货柜里,瑟琳已经连一句讽刺也说不出来。电子语音懒洋洋地问: 『有什么事?』 「没什么,来给你一点奖赏。细节不能详述,不过关于你所说的禁规有多难突破,我们得到了一项旁证。辛苦没白费,你的信用恢复了一颗沙粒程度的大小,我就是来跟你讲这个的。」 经过北部第二战线的骚动,只得到了这项推测结果。 「军团」没有积极地试着抢夺核燃料──约束「军团」的禁规,最起码关于核能的使用规定,似乎还算严格周密而难以违抗。 核武不用说,辐射弹也受到禁止,仅另外破例准许使用核子反应炉、贫化铀弹芯与贫铀装甲。就像因为担心自动机械失控而近乎偏执地严格定义生化武器,搞得它们无法与拥皇派士兵协同作战的那个笑话一样,其严密性可见一斑。 「军团」是用来代替基层士兵、士官与下级军官的存在,军方不会给这些小兵战略武器。由此推测除了核能之外,弹道飞弹等战略武器的禁令应该也是同等严格。 「另外一件事──噢,这个只是出于我的好奇心,你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无所谓。」 在拘禁货柜上不知道是谁做的,一道视线从纸箱画张脸孔做成的人偶之中朝向他。亚特莱平静地回望如今瑟琳唯一能当成眼睛窥见外界的廉价镜头,问道: 「你的『王座』设置在通往熔岩湖的通道上。」 瑟琳的──「军团」指挥官机「无情女王」的王座,设置在联合王国龙牙大山据点的最深处。那个空间以指挥官机的常驻地点来说并不自然,加上从那里延伸出去的通道…… 「刻意打造一条通往地底,无法作为逃生路线的走道──是为了自尽吧?假如高机动型没被任何人打倒,没有人去见你的时候,这就是你的打算。」 当人类没能获得「军团」停止运作的关键,走向通往败战的未来时。 亚特莱略为歪了歪头。身为千年以来守护帝国、支配帝国的武人血统继承者之一,他对着同为将门之出,未能安详永眠的亡灵说: 「虽然现在还不行,不过如果你不想继续活着丢人现眼,我可以把你处理掉。帝国将门比尔肯鲍姆的──最后一个女儿。」 对一个未能死得其所,如今仍深陷耻辱之中的武人血统继承者──施予一点小小的仁慈。 对于这句询问,瑟琳语气坚强地作答了。 『──不了。』 亚特莱初次听到瑟琳作为人类的说话语气而扬起单眉,瑟琳注视着他的此种反应继续说下去。没错,她在失去希望时是有考虑过一死百了。虽说她如今不过是个机械亡灵,死亡确是她理应迎接的结局,但是…… 『不了,我还不能死。还不能选择一死──辛耶·诺赞、维克特·伊迪那洛克……只要那两个孩子还没死心……』 只要他们此时此刻还在某个地方奋战,只要他们的作战、胜利有任何一点可能需要她握有的情报…… 在见证他们战斗的结局之前…… 『那么我也一样,还不能死。』 她申请外出许可,结果虽然获准了但条件是必须穿着便服,而且让两名宪兵陪同。 好吧,谁叫我是共和国军人呢?阿涅塔本来以为是这样,结果不是,对方说是基于安全考量。 她顺从地换上便服来到圣耶德尔市区,看到街头的新闻节目才知道原因。 「……上新闻了。」 「窃听器」的相关消息,终于上新闻了。 这次窃听是「军团」获知人类军情的来源。同样由于可能遭到「军团」窃听,军方在检举之后也不会傻到任由新闻节目据实报导。所以新闻播出得比实际上的检举行动晚了很多,相关日期也巧妙地隐瞒不报,但内容毫无虚假。新闻提到共和国利用了八六儿童,并对联邦做出了背信弃义的行为。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 阿涅塔心想,难怪从刚才旁人的视线就好像带刺似的。联邦是多民族国家,也有很多白系种的居民。穿便服的阿涅塔应该不会被认出是共和国军人,这也就表示不需要是共和国人,白系种整体给人的印象都变差了。 「真讨厌,是白毛头(Weißhaarig)。」侮辱白系种银发的词语从街角人丛十分刻意地传来,宪兵悄悄移动位置阻挡这些视线与言词。 「真对不起。少校提供我们帮助,同胞却这样……」 「该不会不只是街上,白系种的士兵也被大家这样使白眼?」 如果连基本上在军事基地内生活的军人们都知道对白系种的这种眼光…… 宪兵露出了极其苦涩的神情。 「说来丢脸,的确是这样。」 「不只是对同胞,甚至连来自共和国的义勇兵都被直接当成叛徒……」 新闻报导使用大肆抨击共和国的论调,路上群众的声音也被影响,开始带有谴责的口吻。白毛头就是这样。没种的白系种。共和国受人帮助与拯救,还恩将仇报。 所以才会被八六小孩报复。 甚至还有这样的声音,而且没有人出言规劝。他们说孩子们是为了向共和国报仇才会跟「军团」通敌,可见共和国的那些王八蛋一定对他们做了相当过分的事。某人义愤填膺的议论声混入路上行人之中逐渐远去。 虽然我也觉得共和国是王八蛋,可是…… 阿涅塔如此心想,轻叹了口气。 她忽然很想再喝一次在纸杯上画了可爱猫咪的焦糖咖啡。 「赛欧,你不会也是『窃听器』吧?比方说被植入了拟似神经结晶体之类的。」 「已经没了,来联邦时摘掉了。要看疤痕吗?」 「啊……抱歉。我没想到你真的被植入过……」 听到同侪跟他说这个难笑的笑话,虽然不好笑但也没什么好生气的,赛欧满不在乎地回答,结果引来一副歉疚不已的表情。 被他诚恳地低头道歉,赛欧摇摇头说没关系,然后把讲话时拿开的携带式终端机放回耳边。从事作战期间基于机密保护的观点不建议使用携带式终端机,不过现在是自由时间,这座基地又是后方的教育部队基地。尽管需要稍微留意对话内容,讲个电话不至于被警告。 『……大哥哥?』 「噢,抱歉,没什么……密尔,你过得还好吗?那边生活习不习惯?」 他询问的小男孩来自圣耶德尔远方的西部边境属地,住在共和国人的避难地点之一,是赛欧以前一位战队长的遗孤,名叫密尔·鲁纳尔。 对,就是狐狸(鲁纳尔)。 现在赛欧才听出来,难怪战队长的识别标志是狐狸。顺便一提,战队长的名字叫希尔凡,连在一起就是森林里的狐狸(希尔凡·鲁纳尔),儿子则是蜂蜜色的狐狸(密尔·鲁纳尔),看来家族对狐狸有着某种特殊情感。 『在那些大人物居住的街区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我这条街都没事。院长还有其他的联邦阿兵哥也都对我很好。还有……』 「嗯?」 『饭菜都好好吃……』 小男孩密尔深有所感地叹了口气。 『原来真正的肉还有鱼这么好吃啊。还有鸡蛋、牛奶、果酱跟蛋糕也是。』 赛欧自然地露出笑容。那就好。 「等一些事情平静下来,我带你去钓鱼什么的。还可以一起做蛋糕或果酱。」 『嗯!』 声音听起来活力充沛,可以想像他在电话另一头兴致勃勃地点头的模样。 忽然间,密尔压低了声音。 『那个……大哥哥那边还好吗?』 「我吗?怎么这么问?」 『不是来了很多可怕的人吗?忘记叫什么了……就是一些名字很长很奇怪的人。』 谁啊? 『他们说上次的大规模攻势,共和国会输全都要怪大哥哥你们……都怪八六不好。还聚在一起叫骂,说都怪八六不好好战斗。』 「……噢。」 原来是洗衣精。 赛欧也不记得他们的正式名称。因为他们高喊着什么恢复纯白的口号,辛断章取义开始叫他们洗衣精,然后就变成通称了。 「那些家伙只会待在那边……跟共和国人待在一起,所以首都这边都没事。」 『啊,对喔。』 「话说,他们人数变多了吗?」 不是听说在第二次大规模攻势时失去国民支持,势力大幅衰退了吗? 『一开始那样起头的一些大人物好像没有回来。应该说,大家还在说他们的坏话。可是有越来越多人说都怪八六不肯战斗,共和国才会沦陷,所以这次一定要让八六代替他们去打仗。』 所以那些人把无法争回八六、解救共和国的领导者直接当成废物撇到一边,但自私自利地照用原本的说词,把败战责任与从军负担继续推到八六头上。 就在无人统率与控制的状态下,只有底层不断膨胀。 『来到联邦之后,有很多大人去当兵,他们的家人还有不想去当兵的人,好像很不喜欢这种做法……每天都有人在到处吵闹。』 来到联邦避难的共和国人,被分散安置在西部边境的生产属地莫尼托兹尔特将当地居民疏散空出的几个城镇,政府运作基地则设置在避寒胜地拉卡·米法卡市。 市区中心最大的饭店安排作为政府机构,其余饭店与郊外的度假屋分配给高官、将官与前贵族的白系种。他们的住处以避难地点来说可谓优雅闲适,但自从「窃听器」相关人士遭到检举以来,这些地方便有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这是因为不仅仅是运用「窃听器」的基层下级军人,就连下指示的高官也成了联邦的检举对象。之后每当又有谁被视为相关人士,联邦的宪兵就会登门拜访,习惯了安适优雅生活的上流阶级觉得心情很受打扰。 洗衣精的首脑普吕贝尔女士,也是时刻提防宪兵到来的人之一。 普吕贝尔虽未曾与「窃听器」的运用扯上关系,但引发一连串检举的中校与她是同志。失势的她被分配到的这栋小小度假屋,迟早也会有宪兵登门拜访。 「……你说什么?」 但是在这一天,普吕贝尔脸色发青并不是因为宪兵来访。 在拉卡·米法卡市这里,也能收看联邦的新闻节目。同志看了新闻之后将一项消息带给她。失踪的八六少女脸部照片,每一张都是…… 「你说『小鹿(Actaeon)』还活着……而且逃走了……?」 联邦军当中特别是基层士兵,还是有很多人只受过最低限度的教育,他们对核子武器并不具备相关的详细知识。北部第二战线第三七机甲师团战区发生的骚动,变成扑朔迷离的传闻在整个北部战线进一步以讹传讹,甚至扩及其他战线。 北部第二战线差点就被一种叫作核武的危险物品毁灭掉,是机动打击群阻止了灾难发生。 船团国人唤来了叫作原生海兽的怪兽,保护北部战线免受核武轰炸。 用核武本来可以打倒「军团」,一些叛徒却把它藏了起来。 一种称为核武的超强武器本来能让联邦军打胜仗,偏偏原生海兽跑来坏事。 带着核武勾结「军团」的叛徒,被机动打击群打倒了。 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机动打击群──八六果然是精锐部队,够英雄;这些过度纠结复杂到几乎不留原形的奇谈怪论,士兵们都只是随便听听就算了。 「──如果说他们是英雄……」 面对洛畿尼亚河的浊流与对岸一整片的泥泞地,装甲步兵维约夫·加图震愕地喃喃自语。 北部第二战线的战场虽说经过后撤,但仍然在过去的战斗属地以内。对于许多前属地居民出身的基层士兵与士官来说,并不算是故乡。即使如此,机动打击群带来的这种结局,对士兵们仍是一大打击。 这样的一片泥海,种不了麦子,也养不了牛羊或猪。 属地居民很多是农民出身。因此这片被水与泥巴破坏殆尽,不知得花上多少年月才能恢复原状的耕地,看在他们眼里显得格外凄怆。 维约夫咬牙切齿。这哪里是什么解决之道,既不是成功也不是胜利。 自己所期盼的未来与救济,绝不会是这种下场! 「机动打击群都在干什么啊。」 他们明明是英雄,明明是精兵强将。本来应该要拯救北部第二战线,拯救维约夫的! 「根本什么忙都没帮到──身为英雄本来就该救人不是吗!这群废物!」 突如其来地。 死在眼前的、年纪只比他稍大的那群青年的嘴脸与吼叫,不知为何像泡沫般浮现脑海,让辛悄然屏息。 那些人事物重回脑海。记忆犹新、对辛来说完全不可理喻,却又痛切震撼内心的呐喊。那群青年被枪弹射得粉碎时,当下瞬间的场面。 每个人都是同一张脸。 明明应该长得不像,明明是独立的个体,当时他们所有人却露出无法分辨差异的同一张脸。 就好像各自是不同人却索性放弃那种差异,甚至放弃身为个体的框架,好像彼此同化了一样,染上同一种言论、思维与情感的那一群相同的脸孔。 当时,他觉得很可怕。 那些人无法成为自己的王,连一点恐惧也背负不了。 但即使是如此软弱无力之人,也能去谴责他人。 嘴上承认自己办不到、做不了决定,却还能把这些转化成别人的责任。 能够去践踏一些人事物。 那跟化为「牧羊人」的八六又有所不同。尽管他们软弱无力到凭着心头之恨都无法实现任何愿望,却照样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辛觉得──这令他相当害怕。 灵敏地感觉出辛忽地沉入自己的思绪,蕾娜眨眨眼睛。 「辛?你怎么了?」 『咦?』 「你想起令你在意的事了,对吧?」 『噢……』 辛想了想,结果好像还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你不用在意。我自己也还没弄懂。』 「那就好……」 会是什么事呢?蕾娜虽这么想,但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虽然刚才的沉默让她放心不下,有点像是某种不安或恐惧,然而一再追问辛自己都还没理清的感受也没有帮助。 况且她知道辛现在不会再回避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也不会一个人闷在心里。 「说到万圣节,今年我没参加到很寂寞,所以明年一定要再办喔。你也得陪我。」 『这……好吧,是可以。今年一大堆的床单鬼,很多人都说想办得更正式一点。』 代替北部第二战线壮行会晚了几天举办的万圣节派对,在这战况下运输线没有余力从远方运送一个旅团所需的装扮服,大家不得不用便服与手边的材料发挥巧思。具体来说就是床单鬼、只在脸上画了缝线疤痕的怪物、手帕耳朵的狼人与就只是化妆比平常浓的魔女大量出现。 蕾娜稍微想了一下。床单鬼先不论扮得有没有诚意,既然不能开洞…… 「那样看得见前面吗?」 『好像是看不见,所以很快就转职成怪物、狼人或魔女了。』 据辛所说,不费工却能引人注目的例子,要属满阳他们极东黑种在额头上贴着纸符咒扮成极东的什么尸灵,显得特别聪明有创意。再来就是只在额头上写着「幽灵」两个字就敢一脸认真地到处乱晃的强者马塞尔。 「辛扮的是什么?」 『……他们拿眼罩遮住我一边眼睛,要我拿着一支拖把当长枪。』 似乎是把他比作某个神话的主神、战神兼死者之神了。 「听起来很帅!」 『想出这个造型的瑞图、莱登、安琪跟可蕾娜都取笑我就是了……在脸上直接画南瓜的瑞图还有迷彩膏僵尸的莱登也就算了,安琪就只是化偏蓝色的妆说是冰雪女王,可蕾娜则是涂红色口红叫作吸血姬。这样取笑别人的奇怪装扮不觉得很奸诈吗?』 辛有气无力地发牢骚。看来是真的被笑到烦了。 「你说得没错,不过难得有这种机会,总是会想扮得比较可爱嘛。」 『蕾娜想穿什么扮装?我是说明年。』 「嗯──」蕾娜想了想。蕾娜也不愿意扮成什么床单鬼,所以…… 「……芙蕾德利嘉喜欢的魔法少女之类?」 『那种的也算吗?怎么觉得那不是在扮鬼怪,就只是普通的角色扮演?』 「粗略分类的话也是魔女,所以应该算数吧?」 『原来那个不是妖精啊……』 蕾娜觉得是哪个都没差。 比起这个…… 「辛,你明年扮成狼人怎么样?不要用手帕,戴上更逼真的兽耳。」 『……那是莱登担当吧?他本来就是狼人(Werwolf)了。』 「我想看你戴狗耳朵的样子嘛。然后我想搓揉你的毛茸茸狗耳朵,还有尾巴。」 顺便再来个像狄比那样的黑猫耳朵与尾巴感觉也很搭,如果狼人有莱登扮,赛欧也可以戴上狐狸耳朵与尾巴。然后全部都想揉揉看。 蕾娜兴致勃勃地提议,很遗憾地得到了极其排斥的声音做回应。 『别闹了……』 听到恋人这种连在第八十六区都没听过、发自内心的排斥语气,蕾娜忍不住喷笑了出来。 第十二卷 Holy blue bullet 终章 欢迎来到玛丽·珍的恶梦,亲爱的猎鹿人 根据从共和国残存势力窃听到的情报,机动打击群本来应该会再次部署于西部战线此地。 然而实际上,机动打击群却出现在遥远的北部第二战线,无貌者这下才知道它们接收到的是假情报。它们窃听的共和国人通讯网是从何时被联邦军调包盗用,至今依然不明。不得不承认这些敌人还真有点手段。 只不过…… ……若是如此,就表示联邦内部多出了一个祸端。 无貌者冷静透彻地如此思考。 通讯网并不是被毁,而是遭到联邦军盗用。既然如此,可以肯定联邦必然发现了共和国的背叛。 这正是一个祸端。 不具情感与生命的「军团」不会疲倦、厌腻,也不会恐惧。不受战火、死亡或任何事物影响。 但是人类怀有不能自制的情感以及注定一死的生命,可就…… † 千鸟的靴子与身上之所以这么脏,似乎是因为她几乎是从她家所在的属地一路走到首都的这里来。尽管她手上有养父母至今给她当作零用钱的不少现金,而且铁路、长途巴士都有开到首都,她除了溜进货物列车以离开居住的城镇之外,几乎所有路程都是徒步。 她不能搭乘大众运输工具。可以的话,甚至想尽量避开它们赶路。 避开人潮聚集的场所──有人在的地方。 听到她这么做的原因…… 尤德放弃了自己应尽的义务,决定不向联邦军报告此事。 「这件事」,实在报告不得。 他知道其实应该报告……但那样会让她落入联邦军的手里。然后,恐怕再也别想走到外面一步。 但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尤德做好了最坏的决心。即使从来不曾并肩作战却也是同胞,他难以克制感同身受的心情,硬要他选边站的话,少女才是他真心不愿背叛的八六同胞,他为了她只得决意背叛联邦军。 决意陪同她与她的同伴,一起踏上旅途。 「尤德,你真的愿意吗?我们『小鹿』──……」 「我知道……你们想尽可能躲着人群,对吧?那么至少在离开联邦之前,会需要有人帮你们弄到食物。之后如果要在『军团』支配区域内前进,也需要有人带路。」 他只跟安玛莉说明了原委。她坚持要跟他们一起去,但尤德劝退了她。总得有个人留下来向联邦军报告。为了向联邦做最低限度的报答,这件事非做不可。他请安玛莉算准他们差不多离开圣耶德尔了,再去通知上级。 尤德假称外出离开病房大楼,买了厚大衣外套、好走的鞋子等所有最起码要有的物资,前往千鸟与她其他同伴的藏身处。军服大衣品质很好,但是太过显眼。入伍时办的信用卡会被追踪,接下来的旅途也不能用了。 即使如此,有自己手边的现金与安玛莉的资助就够了。无论是冬季露营还是徒步行军,在第八十六区都已习以为常。 走在身旁的千鸟缩起肩膀,显得很卑微。 「对不起,把你牵扯进来。」 「没关系……像这样的愿望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只是从来没能帮他们实现。」 过去,尤德在众多八六受到囚禁的第八十六区战场上已经听过了。在五年之后注定死路一条,很多同袍甚至等不到五年就接连死去的那个地狱般的战场。 很多人在死前如此希望──但他从来没能帮助他们实现这小小的心愿。 他回想起来。千鸟等「小鹿」们的心愿也是一样。 「想请你告诉我们回家的路。回到共和国──我们出生的故乡。」 然后还有一件事。千鸟问到了一个名字。 「还有,只是想说你会不会正好知道。在共和国人的存活者当中……」 「该不会正好有一个男生,叫达斯汀·叶格吧?」 第十二卷 Holy blue bullet 后记 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大家好,我是安里アサト。让大家久等了!为各位献上《86─不存在的战区─》第十二集〈─Holy blue bullet─〉。 上一集第十一集最后一次共事后,责任编辑清濑氏、土屋氏离开公司了。 从《86》第一集开始的这五年来,两位责编教了我很多创作上的知识,为了创作出能让两位后悔不该离职──遗憾自己没能参与的强大作品,今后我会继续努力精进的。看着吧! 真的很谢谢两位责编。 照惯例来点注释。 ·万福玛莉亚 美式足球当中孤注一掷的长传。美式足球超好看的,推荐大家一起入坑。 ·原生海兽再登场 自己写说不会再出场,结果又让原生海兽来客串了。 其实在写完第八集之后,土屋责编告诉我:「Ⅰ-Ⅳ氏读过后记知道原生海兽不会再出场,说觉得很可惜。」那就再让它登场吧!于是我就抱着轻松的心态把它追加进第十二集的情节了(到了写原稿的时候才来头痛)。 关于它们的起源我稍微提到了一下,但是不会再多写了。这次是说真的。 因为那会变成跟正篇无关的故事嘛。 最后是谢词。 首先是责任编辑田端氏。看到记录了《86》成书以来最多页数的初稿,脸色一起变得铁青的那一天真是一点也不令人怀念(对不起)。现在看到第二章多出预定一倍以上的傲人页数,还是会觉得不寒而栗…… 从本集开始的新责编西村氏,抱歉突然把您卷进地狱级的页数删减大会……下一集我一定会让您发出美妙的尖叫。 しらび老师,您画的辛、莱登与赛欧的万圣节插画实在太棒了,所以我在正篇里也硬是加入了万圣节情节! Ⅰ-Ⅳ老师,那就为您献上第十二集的新·原生海兽(人鱼风格,但是全长三公尺)了。做成生鱼片应该很好吃。 吉原老师、山﨑老师,谢谢两位老师对漫画版的付出。请一定要保重身体。 染宫老师,特典小说《魔法少女レジーナ☆レーナ》我到现在都还会把封面拿出来边看边偷笑。特别是一口亮白牙齿的雷哥哥跟被烦死的辛……! シンジョウ老师,《フラグメンタル·ネオテニー》正式完结,谢谢您。好高兴看到追加了伊斯卡的插曲! 石井监督,动画版辛苦您了。能够让监督负责动画制作,为我带来了相当美好的体验。另外,我以您的名字为典故替作品里的一个城市命名。虽然是满久以前的事了,谢谢您爽快答应! 最后,感谢这次再度陪伴我们的各位读者。 下一集的标题已经决定了。达斯汀的名字设定就是从这里来的,终于要讲到他的故事了。所以,敬请期待第十三集〈Deer hunter〉! 啊,还有之前我说过《86》会在第十三集完结,不好意思,十三集不够把故事讲完!还会有续集! 那么,愿本书能暂时将您带往红叶骤雨飘落的迷雾战场,那令人畏惧又美丽的蓝色引发的争夺战。 后记执笔中BGM:神々の诗(姫神) 第十二卷 Holy blue bullet 插图 第十二卷 Holy blue bullet 特典 万圣夜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每年十月三十一日的万圣节前夜祭,圣耶德尔的军事基地就会为居民开放,举办主要面向周边居民的少年活动,会发放扮装和点心。活动的目的是加深军民鱼水情,让祖国的花朵树立崇尚军人的志向。你们就当作一个放松的节日来过就行了。」 「放松的节日,就是过万圣夜吧。虽然我也知道要用照片印海报……」 辛不像他背后的莱顿和赛欧那样露出明显的可疑表情,起码保持了对上司的礼节,但脸上的讶异依然一览无余。辛向对方问道。 他不懂海报为什么是由西方面军参谋长维勒姆·埃伦弗里德准将亲自带过来,而不是由他的直属上司。 「……为什么海报上的模特会是我和莱顿、赛欧?」 如果是在首都基地才举办的活动,那跟位于属地、远离首都的吕思特卡莫基地里的辛和莱顿等机动打击群成员又有什么关系。 只见维勒姆参谋长轻轻耸肩。 「这事和你们的八十六身份无关……既然要做一张儿童活动的海报,选年龄相差不多的少年军官当模特会更惹小朋友喜欢。而且现在是七月假期,有空且不回家的也就你们这些机动打击群成员了。」 「这样啊……」 机动打击群的战斗员大半都是八十六,他们在假期要去隔壁的学校上课。意味着他们没有任务,住校也很容易联系上,没有家庭的八十六也容易调整日程。 「……况且让满脸严厉的成年人尉官、校官扮装成吸血鬼实在不妥。」 辛沉默了几秒。 「等会,你说扮装?」 「就是扮装。」 既然是万圣夜,很正常的吧。维勒姆参谋长平静地回复他。 「吸血鬼?」 「我还准备了狼人和小丑的衣服。看你这样子就知道该扮吸血鬼吧。对了,拍完照后衣服你们可以留着,到这座基地也开始庆祝万圣夜的时候,你们就能接着穿了。衣服我是按你们的尺码订做的,别人穿不合身。」 因为包含维勒姆在内的联邦军将军们以前都是大贵族,所以就怀着给小孩发糖一样的想法给辛他们订做了衣服。 「恕我拒绝。」 「你不爱吸血鬼? 但我也没别的能让你穿了。既然是军方搞的活动,衣着一定得体面才行。你总不能打扮成披着棺材罩的鬼吧——……」 「我指的是当模特。」 「那就难办了。我重复一遍,现在模特只能从机动打击群里选。」 维勒姆参谋长虽这么说,但脸上可没有难办的样子。 事实上,对于一个上尉像闹别扭一样反抗,他有得是拿捏的办法。 既然他身为方面军参谋长,也不好指出眼前这个身为上尉的少年军官还像个小屁孩一样。 平日里,不太招人喜欢的辛就很难对付这位参谋长。 大概是这样。 维勒姆参谋长假装想了一会办法,然后露出想到办法的样子,继续说下去。 「那随你吧,我去问问米利泽上校能不能帮忙。」 就如他想的那样,辛一听到蕾娜的名字就立马抬起头正视他。 「啊!?」 「上校是个很年轻漂亮的女生,作为面向不特定多数人的海报的模特,就算打扮成怪物也应该会显得很可爱吧。穿成魔女的样子,再戴个猫耳,不然就像妖精那样,总之广义上的怪异打扮应该都行。」 毛茸茸的长猫耳与她的发髻同为银色,轻飘飘的淡色妖精礼裙和她白皙的肌肤很搭配。 「…………我穿就是了。」 「真穿啊?」 「你刚刚不说话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看着被维勒姆参谋长彻底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辛,莱顿和赛欧只能满眼无奈地呻吟吐槽,辛则没有理会他们。为了不让不特定多数的人看见蕾娜的那副样子,他自己和莱顿、赛欧只能做出认命的廉价牺牲。 维勒姆参谋长注意到,刚才辛可能是一不小心脑补了米利泽上校的打扮模样,就是猫耳魔女或者礼服妖精之类的,不过他又觉得继续逼问下去辛就太可怜了,所以他最后放了辛一马。 于是。 「诺赞上尉、修贾中尉、利卡少尉注意了。眼睛看这边。」 「嗯嗯,你们三个很适合嘛,挺帅的。下一张要拍得开心一点,好,笑容露出来。」 辛穿着一套非常正式的吸血鬼服装,晚礼服外披着一件高领斗篷,还戴着单片眼镜;莱顿戴着狼耳朵,穿着毛茸茸的手套,打扮成和他的个人标志相同的狼人;赛欧则戴着宽檐帽,穿着宽松显大的裙裤,化妆成小丑的模样,很是可爱。宣传部的军官们让他们三个摆出各种姿势,自己则开心地拍个不停。 「上尉,下一张你要表现出诱惑的感觉。就想象你现在是一个在晚会上呵护女士的吸血鬼。」 「什么……」 实在不懂是什么意思的辛无语了,在后面听着的莱顿和赛欧也觉得有点强人所难了。 宣传部军官不愿罢休。 「唔,光空想想不出么。那我有个秘计。」 「米利泽上校,请出场!!」 「啊? 什么……」 嗒当,在靠嘴说出效果音的宣传部军官带领下,身着复古礼服的蕾娜登场了。 礼服的堇紫色宛如薄暮,蕾娜纤细的脖子和肩膀裸露在外,头上的银色头纱仿佛夜间的朦胧浮雾。从微妙的设计到整体的感觉,都和辛的衣服很搭配,说白了,就是一套满是吸血鬼新娘感觉的服装。 穿着这种服装的蕾娜还有些害羞,白皙的脸颊在头纱的背后隐隐泛红。她的头稍稍一歪,向辛问去。 「接下来……请你多多关照?」 「…………」 他被眼前的景象看呆了一会。 辛觉得他被从头到尾整了一遍,而且也不认为自己不配合拍摄,他唯有露出苦笑。 原来如此,就是在她本人面前的感觉。 适度的诱惑他怎能不展露呢。 第十二卷 Holy blue bullet 特典 万圣夜其二 「每逢十月三十一日,圣耶德尔的各军事基地将举办万圣节前夜祭,我请求你们共和国派遣军官给予协助。内容很简单,就是当部队内刊的模特,让我们照几张相就行。」 「办万圣节前夜祭……您是说要搞万圣夜活动是吧……」 「联邦军给人的印象往往是朴实而刚健,原来还会办这种活动呢……」 里夏特·阿尔特纳少将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明作战计划,听得蕾娜一脸困惑,阿奈特也满是不解。 她们搞不明白,为什么其他部队的指挥官里夏特少将会突然造访此处,并带来了一个和机动打击群所属的基地没关系的请求。 里夏特少将继续保持着毫无表情的威容,淡淡地点了头。 「为让居民加深对军队的理解和产生亲近感,此次活动对我们很重要。此事原本是与你们共和国军人无关……抛开这点来说,此次活动也能看作是给你们的一次报答。既然你们在机动打击群里任职,就该把握机会消除你们身上的施暴者恶评。 ……如果将你们身着万圣节前夜祭的扮装与部下其乐融融的样子广而告之,对你们的评价也会变为虽是共和国人,但也是深受八十六信赖的清高、有才的指挥官吧。」 「啊……」 不过,并非为了消除恶评才来联邦的蕾娜对此反应冷淡,她也不想被贴上什么清高、有才的标签。 她们大概了解情况了。 「那达斯汀……耶格尔少尉为什么不也一起拍呢?」 「如果也专门为少尉照一组相,那全军都会知道共和国除了两个校官之外,只派了一个少尉过来,对共和国的评价反而会下降。」 原来如此。 蕾娜点了点头,阿奈特则一脸头痛难耐的样子吐槽她。她这个闺蜜真是个滥好人啊。 「喂,蕾娜。你别乱点头啊……这难道不是单纯因为耶格尔少尉是男生吗? 现在我们谈的是扮装吧?」 里夏特少将淡然给予肯定。 「确实有这点考虑。」 「果然……」 「吸血鬼新娘可以吗? 礼服已经定好了。米利泽上校穿紫色的,彭罗斯少校穿浓蓝色的,两件是一组套装。对了,说是扮装,其实也在化妆的范畴内,两位不必担心。在你们的基地开办万圣节前夜祭的时候也可以穿上。」 顺便说一下,现在才七月,距离十月末的万圣夜还比较远。 事已至此,蕾娜和阿奈特面面相觑。 这座基地大概也会举办万圣夜派对,尽管自己是想参加。她不必为消除陌生人的恶评而拍照,但心里也有些膈应。而且,她也不想特意将自己扮装的样子给很多不认识的人看。 「虽然您亲自过来一趟,但请恕我拒绝。」 「我的回复和她一样,很感谢您能想到我们。」 哼,里夏特少将嗤之以鼻……其实作为将军的他,早就料到这两个小丫头会作抵抗。 或者说,即便不是将军也能料到会有这出。 悄然避开脑海里闪过的正经吐槽,里夏特少将选择亮出他的王牌。格蕾特在和带来这张王牌的维勒姆参谋长交谈后得知,只要在米利泽上校面前亮出这张牌,不说绝对,至少她肯定会欣然答应并保证做到。 里夏特少将心想,他也该对眼前这些年纪还比较小一些的少年少女多带有一些关心和照顾,就像提醒她们忘记的事宜,他脑海里能冒出吐槽也算是件好事。 「我顺便说一下,海报的模特预定将由诺赞上尉担任。他穿的是吸血鬼服装,和你的是一对。」 不出所料,蕾娜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我要穿!」 「……这就投降了啊。」 和辛一对! 几乎在里夏特少将刚说完的那刻,蕾娜就不禁两眼放光,用尽全身的力气点头同意,让阿奈特无奈地看着她这个闺蜜并发出呻吟。里夏特少将心想,这小姑娘既清高又有才固然是好事,但如此之坦率,想必周围的人,特别是诺赞上尉会很担心吧。 于是。 「请…请问……这难道属于扮装的范畴吗……!?」 「这身比我想象中的更豪华啊……。虽然蕾丝不是手工编织的,但刺绣都是手工缝的。」 蕾娜的礼服颜色是薄暮般的堇紫色,阿奈特的则是仿佛午夜的浓蓝色。露颈露肩的晚礼服披上银色的长蕾丝头纱,在银色的霞光之下,蕾娜有些不知所措,阿奈特也已看呆。无数串珠和好似月光的雪纺缎带缝在一起,就像是天上的点点星光;与黑夜相仿的透明黑丝线刺绣上,别着鲜红的丝质蔷薇绢花。 拿着相机的宣传部军官笑眯眯地对她们说。 「听说埃伦弗里德准将的姐姐、里夏特少将的夫人,还有女仆们都对此非常感兴趣。」 因为难得有机会能将两个美少女打扮得漂漂亮亮,所以从设计到制作都很卖力。 「挺好看的嘛,很适合你。」 「谢…谢谢。」 「那二位赶紧进入第二项吧。」 「好。」 最终,只知道是去拍内刊照片的蕾娜被情况吓了一跳。阿奈特则因为有种不祥的预感,无情地抛下蕾娜,捏着裙摆逃走了。 她旁边的隔间传来了声音,好像也在拍着什么东西。 「唔,光空想想不出么。那我有个秘计。」 「米利泽上校,请出场!!」 「啊…什么…我……!?」 宣传部军官没有顾及蕾娜内心的混乱,在“啪啪”的效果音(用嘴说的)伴随下,带着不知所措的蕾娜走向旁边的隔间。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与身穿晚礼服和高领斗篷,装扮成吸血鬼的辛互相对视。 「请将你的手给我,美丽的小姐。」 「诶……好…的……!」 不知是想捉弄,还是下定了决心,吸血鬼挂起甜蜜的笑容,将手伸向穿着薄暮礼服,满脸通红地回应他的新娘。 「啊,少校。我们要不要也学他们啊?」 「把台词换换好点吧。我想想……这种时候说什么好呢?」 「感谢你们关心,其实不必了。」 狼人莱顿和小丑赛欧以十分呆然的的眼神看着从头到尾被大人物们当成提线木偶的两人,然后向阿奈特问道。身着午夜礼服的阿奈特果然向吸血鬼和新娘投以呆然的目光,接着回应了他们。 因为。 「光看那两人你侬我侬,我就已经狗粮吃饱了。」 第十二卷 Holy blue bullet 特典 诺赞家族的继承情况 虽然他自出生十八年以来从未去过祖宅,没有见过爷爷,但现在一来二去,他也习惯去拜访爷爷了。 交谈途中,爷爷跟他说了声抱歉,然后离开了客厅,只剩下辛一个人喝着仆人端来的咖啡。准确来说,客厅除了辛以外还有一位老管家和一位青年仆人,并非独处。不过老管家跟辛说把他们当作不存在就好。 此时,客厅的一扇门打开了,甚至连轻微的开门声都没有发出。 「——你就是辛艾吧?」 辛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他不认识的青年像一道无声的影子一般站在原地。 青年看着比辛大一两岁,有着纯血夜黑种的漆黑头发和瞳孔,以及似乎是诺赞一族才有的动作无音。 青年朝辛那双看向他的——夜黑种不可能拥有的红色眸子看了一眼。 「哇,眼睛真的是红色的啊。我还没见过这样的,跟我想的不一样,或者说比我想象中的更厉害。」 「你是?」 「啊啊,不好意思。」 青年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招人喜的笑容,报上他的名字。 「我叫野虎威·诺赞,是族长的弟弟的小儿子,也就是你的……………………啥来着……………………………………………………………………………………」(译注:ヤトライ台译为亚特莱,写成日式汉字是“野虎威”,是安里太太编的捏它名字) 野虎威想了很久很久,然后悄悄问辛。 「…………你认为该怎样称呼你父亲的堂弟呢?」 「……………………我不懂。」 这里说一下,辛该叫野虎威为堂叔。 虽然野虎威和辛的爸爸赖夏是堂兄弟,但年纪却和辛相近……之所以野虎威和赖夏有着隔了一辈的年龄差距,是因为诺赞侯爵和他的弟弟也有很大的年龄差,尤其是野虎威很晚才出生。 即便只是家族的辈分,但对于不清楚爷爷这边的情况的辛来说,他实在想不出来。而野虎威似乎看透了辛的想法,耸了耸肩。 「诺赞家族的旁系多到难以数清,底层的族人别说我了,大概连族长都认不全。但要是作为宗族的高层,还是认清楚有权势的族人较好。 ……我说」 野虎威朝辛看去,眼神一闪而过。 「你想继承族长之位么?」 「不想。」 「这样啊……也是理所当然吧。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之后的竞争者我都不会手下留情了……」 过了一会。 「你这是什么话啊!?」 「怎么等这么久才吐槽。」 说明白点,野虎威刚才一直没听进辛的话,很长时间里都自顾自地双手抱着胳膊露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你清楚自己的身份吗!? 你可是曾为吉亚迪帝国首屈一指的武家——诺赞家族最后的宗家直系男儿! 你知道自己在争夺族长宝座的竞赛大混战中突然空降第一了吗!? 原本派系明争暗斗就快分出个胜负了,这时你突然冒了出来,局势说不定会完全瓦解,而暗地里又波涛汹涌起来了!」 就算被野虎威说了一大串,辛也只能两手一摊。 首先。 「我爸爸好像因为私奔被断绝家族关系了。」 「这种小事,恢复关系不就得了。」 「但我不是纯血夜黑种。」 「啊—……嗯,这点确实有些麻烦。不过呢,只混血了一代还是有办法的,况且你的血统明显继承了下来。既然如此,在诺赞旁系中找一个般配、血统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的纯血女贵族成婚就没问题了……」 被刺激到的辛眯起了双眼。 没问题了? 对辛来说问题反而大得要命。 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追到她。 他才不想和什么连听都没听过的纯血女贵族成婚。 辛不禁以不屑一顾的口吻说道。 「太烦人了。」 「你说真的!? 连这种表面功夫你都觉得麻烦!?」 嘛,辛也是实话实说。 野虎威也不知怎么,像竭尽全力一样探出身子。 「那我很难办的啊! 你就继位吧! 快去参加继位竞赛啊!」 呃,辛皱紧了眉头。 「你难办什么啊? 少一个竞争对手你不是该高兴吗?」 「你刚刚说什么啊!这不是你不继位的理由!」 「……啊啊。」 太烦了。 「你也嫌麻烦啊!? 其实真的麻烦得要死啊! 诺赞家族对军队、相关企业、政府都有影响力,也就是说当族长要顾这还要顾那,还必须要管他奶奶的一大堆旧领地、私有地、企业、矿山、研究所、学校! 这种烦死的人生谁爱过谁过吧! 我只想当一个担责少的旁系! 过上无忧无虑的悠哉生活!」 「我问一下,现在的继承顺位中你排第几? 我不参加竞争,不用把我放进顺位了。」 「我排第二……跟你说一下吧,第一是我大哥,因为大哥没有儿子,于是第二继承人就轮到我了……」 原来是这样。 「你加油吧,我就不掺和了。」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 维勒姆参谋长、里夏特少将,还有班戟 成天忙于战场事务的将军们也有休假的时候。 维勒姆为了过完攒下的假期,回到了位于首都的埃伦弗里德家族别邸。见仆人少年接起他的私人电话后,维勒姆端正了表情。他一年里基本都待在司令部基地,没怎么回首都——他以前为了升学,从家里搬到了公寓,现在也早就不住了——维勒姆很少会接到这种完全出于私事的电话。 仆人说是里夏特·阿尔特纳大人,然后将电话递给维勒姆。原来是同样休假回首都的里夏特少将。 「维勒姆。麻烦你了,请帮帮我。」 「学长……出什么事了?」 听到对方带有紧迫的声音后,维勒姆不由得站了起来。他们是优先考虑部下们的安排后才休假的,结果就选了现在的日子。里夏特不是维勒姆这种单身汉,他是因为妻子生了二胎才休假的,现在他的妻子在住院,他应该在照顾还比较年幼的儿子。 电话那头的里夏特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且不知所措。 『其实是我儿子想让我做午餐给他……熊熊班戟怎么做啊!?』 「准备一张普通大小的班戟,两张小一点的班戟,普通班戟当成熊脸,小一点的班戟当成熊耳朵就行了。」 维勒姆心想,还以为是什么事。 对于维勒姆有些随便地脱口而出,电话那头的里夏特则怀疑地陷入沉默。 『……就这么简单?』 「基本就这样。」 『原来不是夹着熊肉馅的班戟么?』 「我倒想问问,学长的儿子难道喜欢吃需要猎一头熊才能做的食物吗? 才几岁啊。」 虽说狩猎是贵族的嗜好,但要说一个连初中都不够岁数上的幼童会想去猎熊,怎么想都不可能。 另外说下,维勒姆从开战之后就没有打过猎了。 一方面由于他军务繁忙,另一方面是他当装甲兵的时候成天要对付〈军团〉,换句话说,就是他已经厌倦了。贵族的狩猎可视为某种野兽与猎人之间的决斗,而不论是熊,还是狼,都没有〈军团〉厉害。 里夏特仍有疑心。 『你没骗我吧?』 「如果是学长自己想吃,那就不好说了,但既然是您还小的儿子想要吃,我不至于骗您。」 维勒姆觉得要是里夏特失望落泪会很可怜,他不是没有同情心。 『是这样么……那还可以用巧克力啥的画眼睛和鼻子吗?』 「加冰点、水果、果酱、奶油都行,随便您怎么加。我顺便说一下,要用巧克力就不用自己另外熬了,商场的糕点铺有支装巧克力奶油卖,用那个就行。」 『不做成熊样也行吗?』 「狗啊猫啊羊啊牛啊猪啊,做成什么都行。哦对了,兔子就有点麻烦,耳朵长,得准备个长碟子来盛。」 『那和他一起做会不会更好啊?』 「步骤很简单,正好适合你们动手。」 他们作为帝国的大贵族,或者说正因为是大贵族,都会接受包括下厨在内的生活教育。毕竟从军的时候如果什么事都交给仆从,出事的时候麻烦就大了。 里夏特吐了口气。 似乎他的疑问得到解决了。 『原来如此,你帮到我了……话说你懂的真多啊。』 「仆从还小的时候,我就做过几回。」 那是如今作为维勒姆的副官的仆从少年,作为见习仆童开始侍奉维勒姆时的事情。 过作为仆从后的第一个生日时,维勒姆去问他想要什么东西作为纪念,当时只有三岁的仆从精神饱满地喊着要『班戟』。 想当然,那时已经十三岁的维勒姆在为虽然是本人要求的,但到底能不能作为第一个赐予的礼物而冥思苦想。 现在的维勒姆自然明白,给还不能懂事的三岁小孩送纪念品这事本身就有问题。 维勒姆侧眼看了看仆从少年从书架上拿来的旧食谱,继续说道。 「关于具体的做法,我会叫人把我这有的食谱送过去。你们做好也不用还了,送给您儿子了。」 食谱的内容维勒姆早就记住了,留着也没有了必要,况且还是本十多年前买的旧书,他也不在乎了。 「话说,乔纳斯。」 因为路上还要买东西,几乎没什么时间能问。维勒姆向刚回来的他紧急安排去阿尔特纳宅邸的仆从少年问道。 维勒姆的眼神既带有些许厌倦,又有些愕然。 「你下个生日……还是只要班戟就行了吗?」 维勒姆跟里夏特只说做过几回,其实哪止几回。他从仆从三岁的时候起,到去年十七岁生日那会,已经十年以上年年都做了。 另外说下,每到仆从的生日,维勒姆当家的大哥做的是焦糖布丁,入赘成为分家的二哥做的是苹果挞,医学生幺弟做的是布朗尼;外嫁的姐姐们也做了千层酥和纸杯蛋糕带回娘家,和家族下属研究所的同事结婚的妹妹为了做果酱,甚至亲自改良了草莓的品种。 作为前任家主的父亲每年都和仆从去旧皇宫前的广场上固定的小摊买冰淇淋(三球蛋卷冰淇淋),爷爷每年都会和仆从去帝都中央车站前的商场餐厅喝奶油苏打。 总之,他们家的仆从在小时候都精神饱满地嚷嚷要吃「布丁!」、「蛋挞!」、「布朗尼!」、「千层酥!」、「纸杯蛋糕!」、「草莓果酱!」、冰淇淋、奶油苏打啥的。 现在的维勒姆已经明白,这其实是埃伦弗里德家族代代相传的惯例。为的是让作为主人这边的家族成员从小就认真考虑该如何报答从出生前就注定要终身侍主的仆从。 比方说,自己想做的与仆从的期望相反时,该如何应对。 不过,即便如此,现在他的仆从也不是小孩子了,不必年年都循规蹈矩地盼望要吃班戟。你也该要点别的东西,听出维勒姆言外之意的仆从少年微笑着向他点头。 如果要问仆从想要的是什么,答案自然只有一个。 食谱里的内容维勒姆都已经滚瓜烂熟了。不论是制作方法,还是摆盘,亦或糕点铺所售的佐料,他都胸有成竹。维勒姆每年都会有规律地精心制作同一样东西,在外人眼中会显得奇怪。 「是的……今年我也想吃维勒姆大人亲手做的班戟。」 ◆◇◆◇◆◇◆◇◆◇◆◇◆◇◆◇◆◇◆◇◆◇◆◇◆◇◆◇◆◇◆◇◆◇◆ 更多精彩热门日本轻小说、动漫小说,轻小说文库(http://www.wenku8.com) 为你一网打尽!